舟山｜岛屿制冰厂探访

这样长长的、通向海的轨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有一年在渔村的海边看到这条滑轨，心生疑惑时，爸爸告诉我，这是运送冰的轨道。 冰会沿着这条轨道，从冷库滑落到渔船里。渔船出海前要装满冰，这样，打到的渔获才能拥有一个冰箱。 听闻忽然有了一些诧异。吃了那么多年海鲜，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点。好像海岛的生活离我很近，又很远。

海岸、滑道、制冰厂、渔获，总感觉这样的景象有地域限定的滋味，也突然陷入了好奇和迷恋。 干脆跑了三个岛屿，收集了五家制冰厂。 像去田间地头一样，去探访海产的田野。

01. 小干岛 － 日夜冲冰

想要收集舟山的制冰厂。爸爸说，制冰厂，小干岛很多。 作为沈家门渔港南侧屏障的小干岛，是渔船的补给中心，也是制冰厂聚集的地方。还未抵达海岸，便看到了不断向上送冰的履带。来到码头，更是连续几个制冰厂并排，冰的滑道也密密麻麻越过头顶。

捕鱼是苦差事。渔船随时要出发，冰也要随时待命。船一停靠，冰块便从冷库墙上的小窗口里钻出，沿着轨道滑下。巨大的冰块在滑道的尽头钻入碎冰机，碎冰便注入船舱。 “日夜冲冰”。褪色的红字，连同工厂的电话，被喷绘在绿色的墙面上正对港口。四个字轻描淡写。身处渔业辛苦，不舍昼夜只是常态。

冰块也是在这里制造的么？ 制冰厂的管理员热心，见我们好奇，应允我们去看了制冰的车间。十二月的冬日，又是制冰车间，工人们却挡不住体力劳动的辛苦，热到赤膊上阵。他要把从模具里倒出来的冰一块块牵引到轨道上。 一块冰，有一百斤。

绕到车间后头看了半晌，倒也看出了一些制冰的门道。 一人操控龙门吊，掀开钢板从底下拉出已经冻好的一整排冰块，倾倒在地面上。再有另一人将冰牵至轨道，将它送往高处。然后一排水龙头灌水入模具，装满水的模具再次沉入钢板底下冷冻空间，等待新一轮的制冷。

“老师傅，冰就是在这个底下冻出来的么？”“是啊。淡水沉下去后就放冷气进来，放到零下十七度。要冻的是淡水，底下是咸水，咸水不会结冰。连续冻七个钟头，然后再闷一个钟头。就可以拿冰出来了。” “拿出来的冰，是存到楼上的冷库里么？”“是啊。船随时会来，就要用这冷库里的冰。现做又来不及的。” 制冰厂的老师傅也是热情。

制冰厂聚集于此，是因为小干岛毗邻沈家门渔港。 作为渔船的一个落脚点，小干岛上还有一个边检，会有外国人从这里上岸。因此，岛屿的一部分，还衍生出了一些又乡土又西化的商业。 高处红色油漆写的 “Bar” 就好像是一个昭告天下的地标。躲藏在后头的一条街，便是由农家乐式的酒吧和英文招牌的排挡组成的魔幻空间。

“Seaman”，好多小店餐厅会在招牌上写上这个词，吸引上岸的水手。 街道尽头矗立的酒吧，也印着“Seaman”的字样。 “西梦酒吧”。“西梦”，是 Seaman 的谐音吧。 这些字，用毫无设计感的字体和颜色，贴在破旧的、看起来像厂房和宿舍改建的建筑上。然后被充满小镇特色的电瓶车们包围。 我有点想象不到这样的酒吧出现在小岛上的样子。就像它“西梦”的名字，像梦境一样恍惚。

02. 毛峙冷库 － 废弃的冲冰码头

毛峙是舟山本岛上的渔村，是我祖祖辈辈的老家，也是我第一次认识冰厂的地方。 多年前的一个春节，在海边散步时，我看到了这个盘旋数圈最终通向海的轨道。心生疑惑时得知，这是冲冰的轨道。

2016 年摄于毛峙冷库

当时这个制冰厂看上去就已经落败，如今它还在运作么？ 在呢。 当我们抵达这个少有人烟的海边时，周遭的碎冰告诉我们，今天早上，它刚刚经历了一轮制冰。

“码头坏掉了，不往船上冲了。这里的冰主要是送菜市场，每天有卡车来装。”冰厂的值守者告诉我们。 所以冰的轨道不再通向大海，临时搭建了一段新轨道，绕了个弯，可以让冰滑向皮卡车的货箱。 那个废弃的冲冰码头，就在海岸扭曲成了一团。

毛峙原是舟山西北面的悬水小岛，逐渐填海筑路与舟山本岛相连成为了半岛。靠水吃水，渔业繁荣时这个小小的村庄曾有七八十艘渔船，甚至不少妇女也跟着下海捕鱼。如今渔获和捕鱼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一条大船两条小船仍在作业。那个因废弃而扭曲的码头，就像渔业沉浮中的一个缩影，沉默在沙漠一样的海面上。

03. 西码头 － 去找夕阳

作为舟山的一个水产贸易中心，西码头自然有冰厂。 抵达的时候，正是黄昏。昏蓝的天空里映出了一点点粉红。冲冰的轨道颇有四通八达的架势，也映在了这傍晚的天里，通向码头边停泊的渔船。 飘在海上的人，即便是停泊期间，也忙碌得没有空享受这点晚霞吧。

04. 朱家尖樟州渔村 － 从山腰到海岸

采用卤水制冰法制冰的工厂大多类似，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朱家尖樟州渔村从山腰绵延到海边的冲冰轨道算是一景。 樟州冷库的制冰车间在山上。于是冲冰的轨道高耸又狭长。像是小时候玩的赛车玩具的轨道。刚刚入境樟州渔村，隔着海湾，一眼就能认出。

早上刚冲过冰，轨道上仍留有小块晶莹。

沿着楼梯爬上山腰。这个山腰上的制冰车间，有一个大叔值守。闲来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山腰抽着烟望着眼前的海湾。 “好给我们看看吗？”表明来意，想要去看看制冰的场所，他也欣然应允。 制冰的场所，是金色的。 阳光照进来，锈蚀的水管和吊钩成了都像熔化了一样闪闪发光。

樟州是有名的渔村。得益于改革和渔业设施的扩建，八九十年代，樟州成为了闻名省内外的富裕村。它拥有船厂、修造厂、冰库、绳网厂，是一座囊括了渔业生产各个环节的典型渔村。 是丰富到可以作为旅游目的地的渔村。 只是繁荣与辛苦并存。渔村的年轻的一代渴望离开，渔船上本村的劳动力量也萎缩了。 从制冰车间走出时，沿着值守大叔抽烟的视线望去，狭长的轨道融化进了闪闪发光的海面，是令人平静的视野。

05. 朱家尖月岙村 － 沉溺于蓝

那日我们看到了朱家尖最蓝的海。 作为游客，总是去朱家尖三件套旅游景点，南沙、乌石塘、大青山。可是景点之外的场所更有寻宝般的乐趣。 得益于潮汐和天气，那日的海并非日常昏暗浑浊的颜色，呈现出了明亮的蓝。在去月岙村的路上，沿途的小地方也变得可爱又惊喜。

在沿海的一个小角落，我们发现了又一个冲冰轨道。俯瞰时，它立在海边的样子，像是一个破败的机甲怪兽。

这个地点冷清。二三驴友驾车在这里钓鱼，除此之外也难觅人迹。轨道的旁边，挂牌着一家冷冻厂，可是我甚至都无法在地图上搜索到这里的定位。对岸的岛屿泛着光芒，海在斜阳下是静谧的蓝色。在这个秘密地点，我突然希望时间能暂停一刻。让我和这一片蓝、和没有压力的风、和斜阳的温柔相处得久一点。 作为游客，我们带着游客的凝视去探访了制冰厂，去窥视了渔业的一点表象。我会把制冰厂当做野生的景点来欣赏，拍下照片写下游记与人侃侃而谈。可就像一个讲酒的播客里说过“酒是让人很开心的东西，但是这个行业有很多很沉重的东西”，海也是如此。对海鲜大快朵颐的时候，把渔村的风景当做景点的时候，我们是开心的，但伴随着颠簸、眩晕、柴油味和日夜颠倒的海上生活，一定也有很多沉重的东西。 今天明亮的海也随着太阳的倾斜，陷入了惆怅的深蓝。

感谢从豆瓣来玩的朋友们(●°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