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言《飛鳥》

沒有想到新出的影本姚茫父《五言飛鳥集》開本如此小巧。不知道原本是否亦是如此。原本雖然是一直覬覦著的。不過書林珍物。豈是寒素所能得。於是拿著影本也當作過屠門而大嚼可也。
姚茫父的詩文書畫我是喜歡的。以前寫過一點札記。好像還是在黔中諸地旅行的時候信筆而成的。
“還有便是姚華姚茫父。姚先生後來寄住京城。所畫人物高古雍榮。直接從西域出土畫像磚壁畫汲取養料。可謂一枝獨秀。而筆下山水仿佛真是來自貴州。骨力畢現。也許家鄉的險山惡水給他靈感自抒胸臆。十年前網路上拍來一冊《姚茫父書畫集》。貴州美術出版社一九八六年印行。僅印三千冊。精裝十六開。收錄書畫百餘幅。畫質尚好。這個出版社如今已消失了。再後來經貴陽轉車。中間多出來幾小時。想著何不去拜訪貴州土產的西西弗書店。在地下室書店里買到一冊《姚華詩選》。雖沒有名山大川風光。秀峰靈壁卻是有的。
“我更喜歡的是姚華姚茫父。他的書畫箋紙刻銅皆是一絕。還以五言古詩譯過泰式爾《飛鳥集》。實是能人異士。最近似乎出了他三本書。先後也都買來。《貴州博物館藏姚茫父書畫作品集》收錄作品不少。另有杜鵬飛先生編《藝苑重光--姚茫父編年事輯》和《如晤如語--茫父家書》兩種。尚未細讀。且待歸去時候再說。”
《五言飛鳥集》算得上是近代以文言譯域外文學的有益探索。小說上的探索自然首推林琴南。詩歌的翻譯則恐將以此書最為完整。此前自然有梁啓超。馬君武。黃侃諸公的嘗試。而曼殊上人譯拜倫詩則更稱佳善。尤其擅長在中西詩篇中左右逢源。
在他的《燕子龕隨筆》就記有讀拜倫詩一條。已經開始這樣的聯想與嘗試:“春序將謝。細雨廉纖。展誦拜倫詩:‘What is wealth.as it to me.may pass in an hour.”即杜甫‘富貴於我如浮雲’句也。‘Comprehended for.without transformation ./Men become wolves on any slight occasion.’即陶潛‘多謝諸少年。相知不忠厚。意氣傾人命。離隔復何有’句也。‘As those who dote on odours pluck the flowers and place them on their breast.but place to die.’即李嘉佑‘花開昔日黄鸝轉。妾向青樓已生怨。花落黄鷓不復來。妾老君心亦應變’句也。”
可看他譯的《去國行》的開篇。幾乎就是五言的古風:“行行去故國。瀨遠蒼波來。鳴湍激夕風。沙鷗聲淒其。落日照遠海。遊子行隨之。須臾與爾別。故國從此辭。”
可惜這些努力對後來的影響似乎太過消沈。直到近些年來對《魯拜集》的文言翻譯。方有更多學人與讀者的關注。姚公所譯的《五言飛鳥集》似亦在消沈無聞之列。

回到快一百年前。民國十三年。姚公正在北平櫻桃斜街貴州會館舉辦畫展。泰戈爾正好恭逢其盛。據說两人相視而笑。後來在現場的徐志摩說兩人“把彼此的忻慕都放在心裏”。當然估計只是詩家言語耳。事後泰戈爾把姚公的畫带回印度。而姚公便把鄭西諦自英譯轉譯而來《飛鳥集》再度創作一番。最終而成此書。詩稿爲徐志摩讀到後頗為欣賞。著文為序並謀求出版。到民國二十年始由中華書局線裝排印刊行。可惜書成姚公已不及見矣。
徐志摩的序言實在可稱為一篇美文。盡管不少地方是往虛處去寫:“茫父先生在他的詩裏。如同在他的畫裏。都有他獨辟的意境。貴陽一帶山水的奇特和瑰麗。本不是我們只見到平常培塿的江南人所能想象。”
“茫父先生下筆的膽量正如他的運思的巧妙。他可以不斷的給你驚奇與訝喜。山抱著山。他還到山外去插山。紅的。藍的。青的。黃的。像是看山的老人。‘醉歸扶路’時的滿頭花。他還到水外去寫水。航影高接著天。蘆葦在風前吹弄著音調。一枝花。一根藤。幾件平常的靜物。一塊題字。他可以安排出種種絕妙的姿態。茫父先生的心是玲瓏的。”
自然。姚公的文言譯筆相對於原作或是語體譯文來說。增刪裁剪之處不在少數。若沒有這般有意為之的誤讀。也就不成其為再創造了。對這樣的譯文。從來就是褒者褒之。貶者貶之。錢鍾書先生《七綴集》裡的名文《林紓的翻譯》討論中西翻譯極為深刻。恰好回應這樣的問題。
“換句話說。譯本對原作應該忠實得以至於讀起來不像譯本。困為作品在原文里決不會讀起來像翻出的東西。因此。意大利一位大詩人認為好翻譯應備的條件看來是彼此不相容乃至相矛盾的:譯者得矯揉造作。對原文亦步亦趨。以求曲肖原著者的天然本來的風格。一國文字和另一國文字之間必然有距離。譯者的理解和文風跟原作品的內容和形式之間也不會沒有距離。而且譯者的體會和自己的表達能力之間還時常有距離。就文體或風格而論。也許會有希萊爾馬訶區分的兩種翻譯法。譬如說:一種盡量‘歐化’。盡可能讓外國作家安居不動。而引導我國讀者走向他們那裡去。另一種盡量‘漢化’。盡可能讓我國讀者安居不動,而引導外國作家走向咱們這兒來。然而‘歐化’也好。‘漢化’也好。翻譯總是以原作的那國語文為出發點而以譯成的這一國語文為到達點。從最初出發以至終竟到達這是很艱辛的歷程。一路上顛頓風塵。遭遇風險。不免有所遺失或受些損傷。因此。譯文總有失真和走樣的地方。在意義或口吻上違背或不很貼合原文。那就是‘訛’。西洋諺語所謂‘翻譯者即反逆者’。中國古人也說翻譯的‘翻’等於把繡花紡織品的正面翻過去的‘翻’。展開了它的反面:‘翻也者。如翻錦綺。背面皆花。但其花有左右不同耳。’(釋贊寧《高僧傳三集》卷三《譯經篇.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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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蓝莓很甜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0-05-15 03:17: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