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青年的精神浪漫
查看话题 >可以但没必要的牛角包之必要
驱走了夜的怀疑之阴影
它使我又感到了太阳的闪动
-- 穆旦《面包》
窗扉狂刮热风的季节这就来了。 回家过完一个短假,忙碌四月里积攒了许多食欲和愁绪,炎热让它们终于发酵,莫名觉得自己像一只蠢蠢欲动的面包。在小假期里突然想吃烤面包,理由是:不想吃轻而易举的食物,想吃努力过的食物。
向食物讨要情绪价值,很任性,但也是吃出滋味的秘诀。相比之下,蛋糕不是不努力,只是它花了心思,吃的是精雕细琢的表意。而品尝到用心的面包时,就会去想象其平实背后的复杂经历。从反复的揉展、醒发、折叠,到烘烤、切割…观察其组织结构之间,似乎有着扎扎实实的人类劳动痕迹。 以大口的咀嚼、充分的饱足感回应其辛苦,与劳动节很是应景啊。

放假几天忍不住买了好几次可颂。喜欢的面包店提供焦糖、杏仁倆口味,烤得外酥里嫩后,叉子在涂抹了蛋液的表层轻轻一压,焦糖如流金闪闪,杏仁片纷纷扬扬落下,伴有脆声作响如秋天踩在满地落叶上。再切开见到漂亮的“蜂窝”面,细密有致,内心戏也很足。 不禁感叹做一只面包真不容易,自己的辛苦倏忽烟消云散。

有着月亮形状的法国面包“可颂”,音译自法语中的“新月”(Croissant),《蒂凡尼的早餐》里奥黛丽赫本手里拿着的便是了。这枚古老的月亮从法国人的早餐漂浮至中国的下午茶江湖,不过还是更喜欢“牛角包”这个称呼,更亲切些。
我虽然爱吃,对其仍有许多读不懂。 牛角包是时髦的城市新派美食,商场和咖啡店里越来越容易买到。当然也是有利可图的商品,用黄油、面粉和盐做成的简单玩意,最贵可以卖到二三十元一只。初看有些不屑,作为下午茶,过于油腻了,单独作为一餐?又显然不够饱足。 抓住几个朋友问为何爱吃牛角包,答案是“酥”、“好酥”、“酥到香死人”。 嗯,真香。
能做出美味牛角包的人,必定学习过也尝试过,烤过许多盘失败品,付出了人力、时间上的价值。而最终经过烘烤为你端上的这只牛角包,蓬松、焦脆的程度都是重复实验过多次后的恰恰好,才能让人的努力在密匝整齐的蜂窝中得到展现。
“为什么一只牛角包够买一打馒头,依然有许多年轻人愿意掏腰包呢?” “喜欢吃牛角包的人,当然都是不满足于吃饱就行的人。”曾经在打工的店里负责烘烤牛角包的P君如是说。

P君有一个观察很有意思,牛角包是年轻人一种叛逆的消费选择。 见过不少喜欢吃牛角包的年轻人,印象尤为深刻的,是一对穿着 《POPEYE》杂志那样的水洗工装背带裤和夏威夷衬衫的情侣,像从80年代异国的音乐节草坪上走来。如此这般画风下约会,自然不能吃荠菜猪肉包子,但牛角包就具有很强的包容性,甚至像一件古着道具。 不过,更多的年轻人不会有以上那么丰富的内心戏,买一只牛角包是冲着它上镜。留意到了吗?美食点评、早午餐vlog里,它是一枚精致的符号,出镜频率很高。
P君把这种无用而美好的食物视为“品尝一种体验”。也曾把牛角包带回家和长辈分享,不出意料被认为“吃不饱” “口感普通”,在物质贫乏中成长起来的大人,很多体验是被动的,新奇对他们来说或许是沉重的。
可以但没必要,又让人欲罢不能的食物,通常不仅是嘴巴吃,也要用眼睛吃。 刚翻看完丰子恺文集,一篇《胡桃云片》让人馋得不得了。丰子恺在松江任教时,曾每月拿薪水十二分之一只为买望江楼一茶食店加有胡桃的“云片糕”,薄薄切片,每一片糕上都有胡桃肉各式各样切断面形状,如一张张小小画片,似果物、似人形、似鸟兽,又似疏密无定的散散秋云。 “半是想看,半是想吃”,能让眼睛也参与的食物,很不简单。而不仅调动了人的嘴巴、眼睛,还有身体。牛角包像一张入场券一样,把年轻人们带入他们向往的景观,或建构一道合衬的风景,或赢得一种遥远的体验。 这是“后浪”的面包,面包已不再是饱腹之物了。

不过有一个bug,越美味的牛角包,越容易因为脆而咬一口就洒了一身的碎屑,很是狼狈。我问专业烤牛角包的P君,最理想的品尝场合是什么地方? P君说,是家里啊。
曾有一人狠话不多的顾客闯入他打工的小店,进来就是一句:还有没有牛角包嘛?猝不及防如银行抢劫,问你“钱放在哪里快交出来”似的。P君只好战战兢兢装袋交给他,随即此人旋风般离开,全程丝毫没有礼貌问候。 但又忍不住想象,这位顾客隔天早上沐浴在晨曦中,享受着这只美味的牛角包,露出他并不打算向外人分享的慈祥笑容。
(感谢P君协助完成本文:)
原文发于公众号:半岛饭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