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城市》读书笔记
我躬耕于这片文字的森林,不是仅满足于阳光雨露的分享,而是要在这片土地种出自己的蘑菇来。

一本小薄本,一座一座城市在书里闲闲散散地安置着,大片大片的排版空白仿佛为他们提供了呼吸的空间。尽管如此,因为一直抑制不住要摘抄的冲动,我还是读得很慢。读完之后甚至还意犹未尽,想要缠着卡尔维诺老爷爷“再讲一个嘛~一个就好!”
卡尔维诺:“你应该去找你自己的马可波罗和忽必烈,他们的旅程原本更加精彩,我不过是搬运了他们的对话,向你售卖了二手信息而已。”
好喜欢在这本书里畅游的感觉呀~
佩服作者的脑洞。这种感觉让我想起《外婆的道歉信》里不眠大陆的六大王国,也是通过各种各样的设定来映射生活中的一些哲理,不过不眠大陆因为设定是外婆与孩子一起共享的王国,而且主要的故事线并不是王国的描述,关于真善美的东西会更多一点。也会让我想起《小王子》游历的不同星球,尤其是一直想要去的点灯人的星球。

而《看不见的城市》中的55座城市,几乎座座城市都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有的是因为这座城市的设定尤为浪漫,比如贩卖记忆的欧菲米亚、骑骆驼和旅人眼中印象不同的德斯庇娜、还有城市命运与天体运行严格一致的莱萨;
有的是惊叹于卡尔维诺的想象力,比如镜子之城瓦尔德拉达、比如无法分别死者和生者支撑的埃乌萨皮娅、比如生活在云朵之中从不到地面来的宝琪,每一座每一座我都想去旅行;
有的是因为其中的某些描述引起了我的强烈共鸣,这些城市是卡尔维诺从真实的城市中抽取某些特质,将其放大或缩小,再加一点致幻蘑菇的剂量调和而成的,就像陈列在费朵拉中心的蓝色城市模型,是卡尔维诺写给城市的一首关于爱情的诗歌。
这本书的文笔给我的感觉如同雨后的青苔一般,优美清新而又别致,有时候读着读着会有在读诗的感觉。
比如“会有一种空虚的感觉,在黄昏时分袭来,带着雨后大象的气味,以及火盆里渐冷的檀香木灰烬的味道。”嗅觉于文字中获得了满足,天呐,真希望我能懂意大利语去看看原文是怎样描写的。
还有——
“无论我讲的话使你想像周围是什么景色,你都可以在这有利的位置浏览,即使这里不是皇宫而是房屋盖在脚桩上的村庄,即使风里有海湾的淤泥气味。”
“满披月色的白色城市,它的街道纠缠得像一团毛线。”
“青天衬托出白色的洗手盆或着浴缸或者别的搪瓷器皿、就像迟熟的果子悬挂树梢。”
“淋浴的水线在阳光下像扇子一样散开,水龙头喷出的水、溅出的水、泼出的水、海绵刷子上的肥皂泡沫都闪着光。”
“这些人之间有些什么在穿梭移动,互相投射的目光像线条,把所有的个体连缀起来,画出箭、星和三角等等图形,直至每一种组合方式都用过了,然后有另外的人物登场:牵着驯豹的育人、手执驼鸟毛扇子的娼妓、男青年、肥胖妇人。”
“我的帝国是跟水晶的构造一样的,它的分子式是完美的排列。元素的激荡产生美妙的坚硬金刚石,一座庞大的、有许多切面的、透明的山。”

“一片黄色的平原布满陨石和不规则形状的岩石,我望见远处有城市的塔尖耸起,这些纤长的尖顶似乎专门供旅行中的月亮在上面轮流休憩,或者在起重机的缆绳上摇摆游荡。”
“城市的一切都不接触地面,除了哪些黄脚绿鸠似的高脚支架,再就是晴天投射在植物叶片上的有孔多角的影子。”
“湖面轻轻泛起涟漪,宋王朝故宫的树枝倒影裂成闪亮的碎片,像水面漂浮的树叶。”
“如果晚上有雾,朦胧的光线就像吸满奶汁的海绵在谷地里涨起。”
“每座楼梯都另有一座反面楼梯,每个房顶都压着一层层岩石,好像多云的天空。”
“‘你们的建设有什么意义呢?一座建设中的城市的目的如果不是一座城市,那又是什么呢?你们执行的规划、蓝图又在哪里?’‘今天的工作一结束,我们就给你看,现在我们不能停手。’他们回答。日落时分,工作结束了。工地上笼罩着一片夜色。天空繁星点点。‘喏,蓝图就是它。’他们说。”
“其他城市旧城墙里面围着的是钟楼、尖塔、无楞瓦房顶和大圆顶,而新区则像一条解开的腰带,松松垮垮地绕在外层。”
“就像一个几乎没有堤岸的湖泊,淹没在沼泽地里,潘特希莱雅是一座像汤汁般稀释在平原上的城市。”
……
除了城市的描写之外,忽必烈和马可波罗之间的对话也让我读得尤为珍惜。这两个人物之间的点评、提问、辩论,与城市的描写衔接,运用蒙太奇的手法把读者的思绪推远、拉回、又推远,不可置否,我很受用这种放风筝式的意识流。
忽必烈与马可波罗在皇宫前的台阶下对话,有两个问题让我印象尤为深刻:
“你看见的东西总是在你后面的吗?”
——至少在后面的东西是确认的,有明确轮廓和细节的。如果说向前看到的东西是希望,那么如果希望是虚无缥缈无法实现的希望呢?你能说看见了你前面的东西吗?
于是,后来卡尔维诺又说,”得不到实现的未来只是过去的枝柯:枯掉的枝柯。“
“你的旅程总是在旧日时光里的吗?”
——这个问题简直是一记警钟,由于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对于熟悉的已知的事物的舒适,往往会让我们活在过去里。回忆往往很美好,比如已经黯淡的荣光、逝去的感情、一去不回的青春,一不小心就会沉溺在这些过往中不可自拔了,当然有的时候,遗憾的力量也会使人对回忆恋恋不忘。曾经有过想象,如果可以,我要在同一天里循环上5000次,这样我可以熟悉这一天里发生的每个细节,从而过上完美的一天。

还喜欢忽必烈与马可波罗关于心中模范城市的描述,身为久居深宫的大国皇帝与靠旅行为生的商人,他们见到的东西不同,也就造就了他们不同的思路:
“而我在心里建造的是一个模范的城市,根据它就可以演变出任何可能的城市,”忽必烈说。“它包藏了一切符合常规的东西。既然现存的城市在不同的程度偏演离常规,我只要预先认出不属于常规的例外,便可以计算出最接近真实的组合形式。”
“我也构想过一个模范的城市,也可以根据它演变出其他一切城市,”马可-波罗回答。“它是由各种例外、排斥、冲突,矛盾造成的城市。假如这样的城市最没有机会,那未,我们只要削减它的给构成分的数目,便可以提高它存在的机会。因此只要从我的模型里剔除若干例外,无论朝什么方向走,我都可以到达一个作为例外而存在的城。不过,这样的活动不能超过一定的界限:否则我得到的城就会因为存在机会太大而变成不可能真实。”
忽必烈想到的是规范,一个及其乌托邦的王国,纯粹得无法存在于现实之中,再加一些不合乎常规的东西,发展成各种不同的城市,他收集的是每个城市美好的东西,不可否认,他想把自己的帝国建立成他理想中的模样,这也是皇帝自幼以来受到的教育。而马可波罗的模范城市则是收集了每个城市黑暗的特质组合而成的,同样也纯粹得无法存在于现实之中,若要发展为真正的城市,你得往里面加点甜。
就像人性本善与人性本恶的理论一样,也像珍露德在人们眼中的不同面貌一样,都是真实且正确的,但又不完全真实且正确。

还记得忽必烈有一天晚上问马可波罗为什么从不跟他讲威尼斯的故事,马可波罗说了如下的话:
“记忆的形象一旦被词语固定住,就给抹掉了。也许,我不愿意全部讲述威尼斯,就是害怕一下子失去她。或者,我在讲述其他城市的时候,我已经在一点点失去她。”
深有体会,对于记忆中的事物,如果有一次的完整的讲述之后,下次再讲,仿佛那些词句都是从这个版本中提取出去的,你再也找不到新的字眼、再也说不清之前疏漏的细节了。
但这绝对不是讲述的过失,因为不管你讲述与否,你都在失去这些记忆里的形象,随着时间的流逝,要记住的事情越来越多,原先的记忆都开始慢慢褪色,而你的讲述则是在这些褪色的画面当中描边一次,想要还原原来画面的细节与色彩固然是不可能的了。如果不讲述,最后这些画面也就像莫奈画里雾蒙蒙的伦敦了,名副其实的“印象派”。
或者说,你也就永远地失去了讲述的能力了。

这一段简直太妙了!忽必烈不是忽必烈,马可波罗不是马可波罗,可汗的空中花园不必存在,有意义的是城市的记忆、疯狂的想法与看似无厘头的哲思。

哈哈哈哈哈小伙子们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不过只是卡尔维洛想象出来的人物啦?你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不是由自身意识所主导的,而是由卡尔维洛决定的,就像超级版的《楚门的世界》,或者……《W的两个世界》。
那么问题来了,人的意识究竟能不能凭空捏造一个前所未有、无以依靠的东西出来呢?如果我们想到了,是不是也就意味着现实生活中存在了?
Emmm我只是一个简单而又渺小的三维生物,我什么也不知道。

还有更多的话也无法说得尽兴,毕竟“掌握故事的不是声音,而是耳朵。”如果下次再想到某座城市,就在书里把它的文字翻出来再细细品味一番吧~
最后,用《看不见的城市》书中的一段话作为结尾:“在路过而不进城的人眼里,城市是一种模样;在困守于城里而不出来的人眼里,她又是另一种模样;人们初次抵达的时候,城市是一种模样,而永远离别的时候,她又是另一种模样。每个城市都该有自己的名字;也许我已经用其他名字讲过伊莱那,也许我讲过的那些城市都只是伊莱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