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广迎：隋炀帝与武大郎
隋炀帝与武大郎
文 \ 刘广迎
曾经看到过一幅叫作《武大郎开店》的漫画（如图），是著名漫画家方成于1980年创作的，刊登在当时的《人民日报》上。画家借用矮伙计之口说：“我们掌柜的有个脾气，比我高的都不用”。这幅画面的店堂门框上贴有一副对联：“人不在高有权则灵，店虽不大唯我独尊”，横批是“王伦遗风”。画家用辛辣的笔调嘲讽了那些盘踞在权力岗位上嫉贤妒能的人……
熟悉《水浒》故事的人对武大郎和王伦二人并不陌生。武大郎自己开了一个炊饼店，小本经营，自烙自卖，好像还没能力扩大规模招收店员，自无专收矮子店员一说。
而王伦此人，则是《水浒传》中水泊梁山最早的首领，一个不及第的穷酸秀才，既无十分本事，又无容人之量，关键是没有宋公明结交天下豪杰的长远眼光，见到比他本领强的人来投靠，便担心人家抢他的位置。所以在林冲被逼上梁山之时，他认为林冲曾任八十万禁军教头，武艺高强，担心林冲会抢他的首领交椅，遂多方刁难，让林冲下山杀人交所谓“投名状”，始肯同意落草。待到晁盖等英雄入伙之时，老毛病又犯，担心晁盖等人上山，就没了他的一把手位置，所以又要托词拒绝。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结果心存仗义的林冲在愤怒之下将其杀死。王伦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给那些气量狭窄之人的一个教训。
时下有所谓“武大郎开店”之喻，只用矬子、矮子，长子概不录取，不欲使水平能力高于自己的人见用是也。然而此种“武大郎开店”的风气古已有之，既非老实厚道的武大，亦非气量狭小的王伦，尤以隋炀帝杨广为甚。
隋炀帝杨广不仅荒淫暴虐，而且是一个嫉妒心极强的人。《南北朝诗话》曰：
隋炀帝善属文，不欲人出其右。司隶薛道衡由是得罪，后因事诛之。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
帝尝为《燕歌行》，文士鲜能和，著作佐郎王胄独不下帝，帝每衔之，胄竟见害。帝诵其句曰：“‘庭草无人随意绿’，胄复能作此语也？”（钟仕伦《南北朝诗话校释》）
薛道衡（540-609），隋代著名诗人。字玄卿，河东汾阴（今山西万荣）人。历仕北齐、北周，隋朝建立后为吏部侍郎，颇有政治远见和军事谋略。且才学出众，所作诗文词藻华丽，边塞诗尤为雄健，当世无人能匹。尤以《昔昔盐》诗中“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句脍炙人口，乃遭当时晋王杨广的妒忌。待到杨广即位，薛道衡却上表赞扬先皇杨坚功绩，更引起杨广忌恨，本来是要重用的，故改任司隶大夫，后又找个理由让薛道衡自尽。临刑之时问薛道衡说：“还能作‘空梁落燕泥’吗？”
王胄（558-613）字承基，生于建康（今南京）。少有逸才，初仕陈，陈亡入隋，晋王杨广引为学士。其性疏率不伦，自恃才高，凌傲时人。杨广即位任著作佐郎，以文词为炀帝所重，有诗句“庭草无人随意绿”传世。隋炀帝所作诗文常让王胄唱和。炀帝作了一首《燕歌行》，自己很得意，群臣无人能和，唯王胄的和诗不次于他，引起炀帝嫉妒。后来因杨玄感反隋败亡，王胄因与玄感相善被捕坐诛。炀帝念诵着王胄名句“庭草无人随意绿”说：“王胄还能作这样的诗句么？”
见人家的文才、诗才比他高，便找机会罗列罪名将人家杀掉，还得意洋洋地吟诵人家的诗句以讽刺挖苦，炀帝真暴君也。若说嫉贤妒能，可能没有人超过隋炀帝的了。这就是历史上最典型的“武大郎开店”。
有学者论证，《南北朝诗话》“所依据的材料均是正史，这就在客观上保证了它所记录的诗话本身的历史真实性”（钟仕伦《南北朝诗话校释·前言》），所以上述两个事件应当基本可信。不过，话又说回来，薛道衡、王胄二人，才华具足，然却不谙全身之道，处处显露才气，不知道收敛光芒，若系一般友朋辈倒还罢了，偏偏又遇上了隋炀帝这么一个大醋坛子，只能怪自己“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唐王勃《滕王阁序》）了。
苕溪渔隐曰：“人君不可与臣下争能，故炀帝忮心一起，二臣皆不得其死，哀哉！然为臣者，亦当悟其微旨。如晋武帝欲擅书名，王僧虔遂不敢显墨迹，常以拙笔书。宋文帝好文章，自谓人莫能及，鲍照于所为文章，遂多鄙言俚句。故二君者亦无得以嫉之，终见容于二世，岂非明哲保身之要术乎？”（明胡仔《苕溪渔隐丛话》）
历史上的隋炀帝弑父欺母，是个荒淫无道的昏君，但他却也不是一个一无可取之人，据史料记载，隋炀帝的文学才华却是可圈可点的。
《隋书·炀帝纪》曰：“上好学，善属文。”又《隋书·文学传序》：“炀帝初习艺文，有非轻侧之论，暨乎即位，一变其风。其与《越公书》《建东都诏》《冬至受朝诗》及《拟饮马长城窟》，并存雅体，归于典制，虽意在骄淫，而词无浮荡，故当时缀文之士遂得依而取正焉。”
《南北朝诗话》亦曰：“炀帝以当世诗人词多靡丽，即位后一变其体，所作《冬至受朝》及《拟饮马长城窟》等诗，并存雅正，归于典训。虽骄淫失德，而词无浮荡。”所谓“能言者未必能行，盖以君子不以人废言也。”
2008.08
（本文原载于《桃花源》2013年第3期，后收入《御云随笔集：那一轮明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12月第1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