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舅舅

很多年后，我会想起一道脑筋急转弯的题。

“有一座桥，从这边走到那头，要十分钟时间。这座桥不允许人通过。桥中间有个岗哨。中间每五分钟有个哨兵会出来看一眼有没有人经过，把所有要经过的人都挡回去。有个聪明的小孩子要过桥送情报，请问他怎么做到的。”

那是我的大舅舅，从乡下到街上办事时，顺便会来我家坐一下，或者也可能会吃个午饭。

可能我妈妈在上班，还是在做饭。就剩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小姑娘在一搭没搭地说着话。

我从小性格古怪，家里许多长辈更喜欢我妹妹的讨喜性格，觉得我并不好相处。

我乱七八糟猜了几个。大舅舅都说不是。

我好奇心极重地请他揭晓答案，原来这个聪明的小孩子走到桥中央时，在哨兵出来前，就转身了。哨兵看到有人要过桥，就让他转身回去。小孩子就顺利过到本来想去的对岸了。

太聪明了。

很多年后，还记得这个脑筋急转弯。

而给我讲这个小故事的大舅舅，在几天前，已经去世了。

我很怀念他。山高水长，高风亮节，克已复礼，布衣君子，在人到中年的我，才慢慢明白他的人格魅力。

他拿得起笔打得了算盘，也能安心地辛苦下地，用锄头在地里养活一家七口，毫无怨言。

他话并不多。作为家中长子，不怒自威，不论对于弟弟妹妹还是自家子女。

但是遇到我这种外甥女，他也能哄我说话。

他从农村上街，一般是用鸡蛋换盐巴之类的家中生计。顺路来我家坐坐，现在想来，依他的性格，其实并不是多喜欢。

他不喜欢给人添麻烦，也不喜欢占人便宜，不至于缺那口免费的午饭。但是他每次还是来我家，坐一坐，再回农村。

家里甚至没有大人招待他，他陪我说会儿话。他图的是什么？

他只是想让他的二妹妹知道，不论她嫁得好不好，不论别人对他好不好，只要大哥经过她的家门口，都会来看她。不在乎别人是不是说他为了那口饭菜，他都会来坐坐。

甚至不是为了多想念。因为他们甚至没什么时间说什么话。

只是，来坐坐。

我妈妈他们一共六兄妹，三男三女，老大是我大舅舅，我妈妈是老四，在女孩子中排行第二。

我小时候，放假总爱回乡下，舅舅家玩。大舅舅和幺舅舅一家有五个孩子，一家有三个孩子。其实舅舅家的五个表哥表姐都比我大，但是带我玩得十分开心。

我幺姨后来出嫁，两个孩子也是放假后就约了要回舅舅家。

大姨的孩子比我们稍大一点，五个孩子大的懂事一些，在家里多做点事，小的就多要回舅舅家。

放假简直热闹极了。

一堆小孩子，上天入地，晚上怎么住下的我也不知道了。

喜欢在大舅舅家里的三个表姐的床上挤。每天都像公主一样醒来。

是的，公主。

表哥表姐们在乡下，变着花样带我玩。我知道黄瓜会开花，我也知道晒谷坪有块地可以打滚玩，橙子树可以爬上去，竹林里可以躲猫猫。

我基本上已经忘了，那些饭菜里面很少肉和蛋，都是乡下，舅舅家的菜比起我奶奶家的菜，连咸味都觉得淡淡的。盐巴也是用鸡蛋换的。

奶奶家早就有电灯了，舅舅家村里都是点油灯。

“闲敲棋子落灯花”。很多年后许，许多人把这句诗当成古意，而且知道，那是我体验过的岁月。

晚上昏暗的岁月，大家也从没觉得无聊，聊天，猜谜语，唱歌。

孩子们在舅舅家的岁月，充满欢声笑语。

很多年后，我明白了，大舅舅要让他的三个外嫁的妹妹知道：大哥在家，大哥的家，永远是她们和她们的孩子们的娘家。

我一岁多的时候，我外婆就去世了。我的二舅舅在外做官，就把外公接过去了。

美丽人生就是，那样贫寒的岁月，孩子们从未觉得苦。

现在想来，大舅舅其实对自己的五个孩子，是有些严厉的。

待我们这些外甥外甥女，不仅自己是宠爱，让他五个孩子对我们这些表弟表妹们尽可能的照顾迁就。

一片苦心，他从未对我们说过。

几十年后，我人到中年，终于有点明白。

我的大舅娘，长得纤细苗条，性格温柔娴静，很有长嫂的风范。

幺舅舅和四川农村里大多数家里一样，幺儿深受宠爱，但是难免有些不定性。

他很聪明，修车手艺极好，又讲义气，人缘很好，就是不赚钱。

后来死于一次修车的意外。

我幺舅娘的子女虽然成年，半路再嫁，对方是一个有固定退休工资的事业编制干部。家里人也觉得她的命不错。

幺舅娘后来的丈夫与幺舅的三个孩子关系也很好。他的退休工资，也补帖给我幺舅娘。后来也去世了，据说还留了些钱给她。

我幺舅娘虽然再嫁了人，但是与我妈妈家所有亲戚一样走动极勤。

我二舅舅临终之前，缠绵病榻，家中妻子也身体不好，子女各有问题，精力不够。家里各亲戚，老的没力气，中年的要各忙生计，居然是我幺舅娘像护工一样，常常彻夜前往照顾。

大舅舅去世后，要回老家办丧家。大舅娘身体不好，无法坐车，留在市里的二儿子家里。唯一能来培她的，还是这位幺舅娘。辗转半生，还是妯娌相依为命。

如果大舅舅能看到彼此的团结，也对得起的他一生的付出。

他说话不紧不慢，并不多话，也不爱社交。

去年回老家里，我的爷爷奶奶要做一个大寿，遍请亲友。

我爸爸的几兄弟，各自能邀请到多少人，也是对大家庭的贡献，表示有面子。

但是各自邀请来的亲友，送了礼，则是我爸几兄弟自己要还的人情。

我妈妈跟我爸说：万一自家娘家来的人，送的礼，要退还。（可见来个人是多给面子。）

大舅舅离开农村多年，年龄最长，他也不是爱热闹的人。但是那天他也来了。

我妈妈后来对我爸爸说“这几个媳妇，有谁像我家来这么多人？凭什么。”

你就能明白，有一个永远支持自己的哥哥，在夫家说话，都要硬气三分。

你就能明白，哪怕舟车劳顿，哪怕百般无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