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听音

自十多年前在成都 青羊宫 见到一道士抚琴起,便喜欢上了古琴。仍记得当时盛夏,在日影斜长的傍晚时分,我逗留于在青羊宫最后一进院,不经意间亭台上琴音忽起。一道道儿(成都人喊道士为道道儿)坐在亭上抱琴抚曲。那时古琴还是冷旧的古物,远不如古筝流行,我还想当然地认为是筝,这道士抚的曲子,当时我也不懂,只觉得是好听的天籁之音。待后来见识稍长,才知是他抱的乐器是古琴,抚的曲子是古琴曲《流水》。
后来对古琴的逐渐了解,一见钟情于古琴并迷恋至今。古琴曲中最爱《平沙落雁》和《流水》。琴曲流水的典故虽取自远古 的钟子期和俞伯牙在龟山汉水间流传的知音佳话。但如今我们听到的曲子实是清朝道士 张孔山 所创的谱。这琴曲《流水》虽因流派和曲谱的差异,琴音略有不同,无论管平湖先生的版本,还是曾成伟先生的版本,都淋漓尽致的展现了流水的行态。从滴水画纹,到涓涓细流,到流水潺潺,到急流奔涌,再到涌潮入海,再回到云蒸霞蔚,水汽回萦。水的各种形态在琴曲中都有完整体现。

水是有灵性的,所以古人说智者乐水。静水给人温柔,湖荡予人温情。但流水不腐,只有流水才能给人活力。旧时住瓦房,夏天暴雨突来,滴嗒于薄瓦上,声音如針敲一般,那时的雨水还是点滴,一待众多点滴,汇水于瓦沟内,流水成线顺瓦当而下,噼噼啪啪的敲击于阶下的流水石上。水虽至柔,石虽至刚,但是至刚之物也经不起至柔之物长期的冲击,最后石却被滴水穿透。
流水行处,只有急流和浅流才会有声。小时候外婆家靠山,在院子之外就有一溪流。从春潮新来到秋叶枯寄的大半年都能是流水有声。春天是春泉潺潺,夏雨过后是洪流轰鸣,秋禅渐息时是泉声呜咽。溪中流水从山泉而来,夏天晨起,洗漱都是出院门在溪中完成,墩在河石上,捧水洗脸洁目,几丝凉意顿时惊醒沉睡中的瞌睡虫。夏夜虫音水声的唱和声,再伴以溪谷里忽明忽暗的莹火虫光,俨然是夏夜大自然界的开的一场舞会。

再后来走出绵延巴山,见识了大江大海的江涛海涌。长江巨流,深邃不响,江南河渠,平流无声。我一直以为听《流水》的最佳处应该是都江堰。张孔山当年创谱就在青城灌口一带,我不得不怀疑这处山水是否曾给了他灵感。他在古谱里第五和第六节之间天才性地加了“七十二滾拂法”,把水流急荡的活力展现无余。每当身临都江堰,在鱼嘴分流处,见大江拐弯而来,分流而下,在宝瓶口见碧波涌流,本来横冲直撞的水流经内江入宝瓶口训服于这水流关口,润养了整个川西坝子,造就天府之国。


苏州是水乡,虽其境内水网密布,但多是小桥流水,而且流水无音。或许因为地陷东南的原因吧。看潮流奔涌当然非钱塘秋潮莫属,中秋时节的盐官观潮自是天下绝胜。潮流浪头,千变万化,可沉沉一线,也可卷起千堆雪。水的猛性从观钱塘潮便可见识全尽。苏东坡曾是这样说这浙江潮的:“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看来这浙江潮还真让未赌真容的人魂牵梦绕。
但苏东坡见了浙江潮后还说过:到得原来无别事,庐山烟雨浙江潮”。到底是哲学上见山见水的三重境界。听了多次这短短七分钟的琴曲,似有几分同样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