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里时空
有人说:小说是时间的艺术,也是空间的艺术。其实诗歌也是。 我读过很有限的中国古代诗词,固执地喜欢被诗人巧妙编排的时空——同时也是现实中深受局限的时空——现实与虚构扭结在一块儿,这不正是诗歌的魅力? 始于李商隐的《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相隔万里,归去无期,夜雨鸣廊,孤灯残影,这是现实。可是在作者的心里呢,他日相聚,秉烛夜谈,烛心一剪再剪,谈性却随夜深渐浓。谈的是什么呢?当年身在万里之遥的巴山,夜雨鸣廊时,所感所想。当下、未来和过去嵌套成一个环,此地、巴山和异地也联结在一起。这是一个由4句话、28个字组成的小小宇宙,一个多于四种维度的时空。 与之异曲同工的白居易的《邯郸冬至夜思家》: 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 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 寒冬夜行人,唯有孤影伴,这是现实。在作者的脑海里呢,家中深夜围坐深谈,叙说着远行的人。说远行人寒冬夜里独坐,脑海里想着家人围坐深谈,谈什么呢?谈远行人寒冬夜里独坐…… 这感觉,太像: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说从前有座山…… 最后要说到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小时就背这首诗,人到中年时再读,看似平淡的词句之间,确藏无限沧桑,有人评价说是杜甫七绝压卷之作,也不为虚。30年的岁月流转、沧桑巨变,天上人间、物是人非,只在一转眼之间,只在花落下的刹那之间,只在故人的相视苦笑之间。 杜拉斯的《情人》开头说: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王小波评价说:无限沧桑尽在其中。沧桑是什么,就是经过的时间和空间啊。 当我们读到这些文字,沉浸于文字营造的美妙境界时,我们身处的时空也荡起神奇的涟漪。人们总说低维度无法理解高维度,读书会意可否是个例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