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坚:揉碎时间,只为寻回精神的故乡
文/文艺衍选
“巴黎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城市,而我们却很年轻,这里什么都不简单,甚至贫穷、意外所得的钱财、月光、是与非以及那在月光下睡在你身边的人的呼吸,都不简单。”
一百年前,海明威初到巴黎,以驻欧记者的身份旅居于此,写下了这段话。一百年后,我们的诗人于坚多次游历巴黎后写下《巴黎记》,但他笔下的巴黎与百年前如出一辙。
这就是巴黎的独特之处。

在雨果眼里,巴黎无论如何变迁,它仍是一座岛屿,存在于塞纳河边;在徐志摩心里,巴黎是高于天堂的存在,更像“是一床野鸭绒的垫褥,衬得你通体舒泰;而在冯骥才的口中,巴黎是一个处处张扬爱情和甜蜜的吻的城市,且他们“接吻的语言十分丰富,决不千篇一律”。
而诗人于坚觉得巴黎是一种矿,是巴黎本身创造了巴黎这种东西。“就是摧毁了巴黎本身,这种巴黎矿也不会消失,这种矿物质已经成为超验的,蔓延在人类的欲望中。”
“到巴黎去”,这是一种世界性的欲望。

“巴黎是亚文化的天堂,也是道统的根据地,卢浮宫的南方是奥赛,北面是巴黎圣母院和蓬皮杜中心,每一个都是一种文化的道统,卢浮宫是世俗的万神殿,像一个巨大的陶罐,包容着一切。巴黎圣母院是尺度,一切都要在上帝那里获得认可。”
《巴黎记》没有按正常的体例进行,它把时间揉碎了,把时空颠覆了,只为诗人能找到一条通途,寻回精神的故乡。
开篇是一首写于2005年的诗,日子却滑到2011年的10月18日,诗人于坚用一道门开启全书的序幕,这一道用了百年的门,“漆色褪去,露出松垮的木纹,缝很宽,塞得进一根长棍面包”,此刻诗人眼里的巴黎是幽暗的,是暮霭沉沉的,像是一个废墟,他将住进一栋废墟里。
转瞬诗人又将日子切到了他初到巴黎的1994年,那年诗人已经40岁了,但是第一次离开故土去往巴黎,在海关,他被声色俱厉地盘问,像是一场逃亡。一路上,他想象着巴黎,那个闪闪发光的地方,想象着自己穿过水泥森林和玻璃幕墙,在天堂般的浴缸里躺着看落日余晖。事实上,巴黎最初的印象竟是“像一场原子弹爆炸”。那个罗曼·罗兰、大仲马、小仲马、巴尔扎克、雨果、左拉、莫泊桑、司汤达笔下的巴黎竟如此不堪。
诗人不是失望,而是需要重新梳理对巴黎的认识。

时间再切回到2011年的10月25日,诗人开始以细碎的笔触描述一个人的房间,那是一个典型巴黎人的房间,剃须刀、肥皂盒、眼镜框、磁带、香水瓶、戒指盒、手袋、发黄的浴缸……每个房间都有落地窗,窗前都有花盆和杂物。在这里,他想一个朋友,也是一个诗人,曾凭着一种激情和浪漫主义不顾一切投奔巴黎,最终未逃脱庸常而离开,只是也没有再回到自己的故乡。 当你以为离开故乡,去往另一个精神的故乡时,回头望,原来的故乡也已消失不在。于坚是昆明人,他在享誉文坛的《昆明记》《建水记》里,试图用文字唤回那个失去的故乡,意为招魂,但显然乏力的是,于坚以刀凿斧刻之笔记下了那个灵魂之所,却永失现实中的诗意世界。 全书在这种蒙太奇的时空切换中,完成了近一个世纪的巴黎追寻之路。诗人适时以自己擅长的诗歌和近乎黑白的摄影佐之,恰到好处地在纸上还原记忆中的巴黎。 “一些事物的真理走向隐匿,一些事物的真理在敞开,世界运动总是此起彼伏。”于坚在《建水记》里这样说。建水记是其古典的乡愿,充满了哀愁和相望。相较之下,那个以幽暗扑面的巴黎成了于坚挥之不去的故土执念。某种程度上,建水完成了他对故乡昆明的还愿,而巴黎则重塑了他对故乡的认知。

“荷尔德林的那句诗:人充满劳绩,却还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并没有那么深刻,它只是为巴黎这种地方写下的一句平庸广告。” 这也许是对巴黎最高的赞美,巴黎的特别之处正是无以用言语表达。于坚与巴黎一见如故,这里并不是他的故乡,却时时刻刻唤起他对故乡的记忆。显然,巴黎于昆明,于建水,有太多的相通之处,只是一些在失去,另一些在光阴里老去幸以保存。 书中有篇题记,上面说这是“一个另类的巴黎,他憧憬的巴黎,虚构的巴黎,亲历的巴黎,已经辞世的巴黎,或者他愿意居于其中的巴黎。也许真有这个巴黎,也许没有。” 巴黎是存在的,也许并不存在。巴黎的存在是物质的,是一幢幢古典的建筑、摩登的街头、时髦的女郎,还有那些发黄的记忆;巴黎也是精神内核里的虚无世界,你每一次的游历,都会在你离去时抽身,存于脑海。 有一句话很有意思:他们来自四面八方,却都以此为故乡。与身份无关,与财富无关,与时间无关,与到来的次数无关,这就是巴黎的魔力。

到巴黎去,这是一种世界性的欲望。《巴黎记》是诗人于坚对巴黎的朝圣之作。1994年,年届不惑的诗人第一次飞往巴黎,深夜抵达,他一直以为巴黎是一座璀璨的未来之都,可当黎明唤醒他时,他震惊了。全世界都在追求焕然一新,唯有巴黎岿然不动。这里依然是巴尔扎克的巴黎,雨果的巴黎,波德莱尔的巴黎,这里到处是历史、时间、细节、包浆,这完全是一个旧世界,一个接纳昔日什物、气味的世界故乡。漫步在大街小巷,你感觉高老头随时会从一个漆黑的门洞里出来,贝姨会在某个窗口浇花,你也随时会走进雨果的故居、乔伊斯的故居、马尔克斯落魄时暂住的小旅馆……此后,诗人经常拜访巴黎,世界日新月异,巴黎我行我素,沉默如大象。二十多年的所见所思,诗人最后熔铸成63段巴黎絮语,163张实地街拍,带你漫游巴黎,寻找全世界的故乡。

于坚——1970年开始写作诗歌、散文、小说、评论至今。1980年开始摄影至今。1992年开始拍摄纪录片至今。著有诗集、文集多种。获数十种诗歌奖、散文奖。长篇散文《印度记》获2012年《人民文学》杂志非虚构作品奖。在第十五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中,荣膺“2016年度杰出作家”。纪录片《碧色车站》入围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银狼奖单元。系列摄影作品获2012年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华夏典藏奖。纪录片《同饮一江水》总撰稿。最近二十年为《中国国家地理》《华夏人文地理》《旅行家》等刊物特约撰稿人。在国内外多次举办摄影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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