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的天空和眼睛
说来我并不讨厌雨天。可是近晚的一场雨，却着实推高了一场自怜的情绪。
这世上和天一样下雨的还有人的眼睛，只不过，苍天比起人眼，总是可以肆意飞扬些。想下得淅沥便淅沥，想要滂沱便也滂沱，想润物细无声就一声不响地润它个一晚上，要是不高兴一定要弄出点阵仗来，便电闪雷鸣，而后我行我素地倾盆而下。你看，天要落起雨来，总是孩子脾气，又总似侠客潇洒。
这样比起来，人的眼睛要是下雨，就要拘束得多。有时候人的眼睛也想像天一样，可以肆无忌惮歇斯底里地瓢泼上一阵，可是这样子看来总是丢人了些，便只能像山间细流一般沿着缝隙默默地流下来。成年人是无法嚎啕的，嚎啕是小孩子的权利。
今日的雨并非记忆里最大，却是这么多年来因为下雨而最难过的一次。此刻想来，人并非因为下雨而落泪，不过下雨给了人落泪的气氛罢了。
记忆里见过最大的雨落在小时候的夏天，那会还是可以看着地上积水没过脚踝而兴奋地踏水乱踩上一通的年纪，雨下得越大少年心里越欢腾。雨是来助兴的。长大一些，人便有了心事，就没有了小时候看雨落，看水涨的心情，那份雨来时的快乐再不纯粹。雨天变成阻碍，变成下班路上的坏脾气。
可是缘何落雨让人难过，竟到了哽咽难言的地步。此刻想想，大概是出于人的自怜，以及在天色将晚的那一瞬，或是雨势突然滂沱的那一瞬，一个人突然看到他自己，是真真正正地一个人活在世上。一个人，像水面上的气泡一般，灭了也就灭了。但说来我的境况没有那么糟糕，比起一个人在世上好一点的是我终究还有家中等我回去吃晚饭的母亲，总还有电话响起，也总还有饭菜可热，灯火可亲。可是否仅仅因为那个人是母亲，那份记挂就不被珍视，反而变成了出气筒呢。不然为何一个人可以听着母亲在楼上一遍一遍唤其姓名却始终不应，呼其电话却接通又挂断的大逆不道呢？情深至此，才会因为留心楼下的一点点响动，才会一遍遍地确认唤你姓名啊！可是呢，我又做了什么？长久长久坐着落泪，却不应一句。想来真是可笑。
说来其实已经很幸运，我没有变成落汤鸡。雨势还小的时候，我去超市买了新伞，路过打折的面包店，我买了面包，雨大的时候我坐在公交车上看路上停滞不前的车辆。又为什么而难过呢？后来我想想，许是因为没有第二个人。可是一个人又怎么可以这么贪心，除了母亲之外又怎么还会有第二个人，一个人又如何可以苛责第二个人的缺席。终究是不懂得人不过一个水面上的气泡的道理。但可能此刻我懂，下一刻我便又忘了。如此，人才有趣不是么。
世间的悲欢本不相通，自古以来人就懂得，生命的底色是孤独。或者早一些，或者晚一些，一个人终将自己去对抗一个又一个冬天。这和你身边站着多少人没有关系。这些，都是自我说教的言论了，究竟没多大意思。
近来听先生讲诗经。今日的一场雨，可真真把个人自怜的情绪引得比雨水更厚重了些。先生如若知晓，大概会说这是《诗经》里边比兴的手法吧。
2020.5.15 晚于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