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尽歧视、自卑、不敢谈恋爱，脱发人的痛谁能懂？
“
- 世相故 事 -
正因为有过辛酸的过往，肖玮才知道如今的心态有多可贵，人的自卑从来不是头发等外物给的，但大多数人一味地放大了自己的缺点，脱发患者尤其如此。
”
故 事 练 习 生 习 作
第 78 篇
在脱发人士眼中，世界上只有三种人：有头发的、没头发的，以及正在脱发的。通常人们很难理解那种痛苦：自卑，自我怀疑；想把自己隐藏起来，时刻准备逃避；甚至某个瞬间，仇视迎面而来的头发浓密的陌生人。
1
在游泳馆，朋友杨辰拎着篮子从洗浴间出来，和我打了个照面，室内灯光让他那有一大片空白的头顶显得更亮了。
杨辰是个博士生，从本科开始，头发就越来越少，起初是稀疏，之后特定的位置会明显反光。偶尔有人打趣：真是够聪明的，不然怎么就绝顶了呢！每次听到类似的话，杨辰都只能又恼又羞地快速逃走。
他甚至养成了一系列习惯：脱衣服不让衣领蹭到头发；洗头时，用手轻轻揉搓发丝；每天统计脱发多少根；看人先看头，其次盯着眼，不让别人乱瞄自己的头发。
自从他脱发，我就没见过他游泳。今天居然在游泳馆遇到，他不急不躁的样子，与我印象中的那个杨辰相差甚远。我请他喝了杯咖啡，他小心吹着，略带兴奋地说：“多亏了群主，头发现在正在长，胜利在望。”
“什么群主？别被骗了。”我好意提醒他。脱发乃是世界性难题，迄今还没有完备的解决方案。
杨辰有些羞恼地端起咖啡一饮而尽，理了理侧梳，懊恼地叹气：“你不懂，学位、工作，能换成头发，我第一个换。”
我懂，有调查显示，超过40%的博士生感到抑郁，近80%有脱发困扰。
2
杨辰所在的脱发群里，女性超过四分之一，但发言的寥寥无几。其中，金杏是少有的愿意沟通的女性脱发患者，我通过杨辰成了她的微信好友。
她也会像其他群友一样，在群里发自己的自拍，不厌其烦地问群友她该怎么办，回应的人更是少得可怜。最初金杏很不解，之后才明白，脱发的人万般隐藏、渴望自信、受够了歧视。“不嘲讽我，已经够意思了。”
生过孩子后，金杏开始脱发，发缝越来越宽，三年过去，头顶形成一个U形。她既担心同事偷瞄她、歧视她，又自卑于自己的现状，跟同事的距离越来越远。她一个人上下班、一个人吃饭，努力把自己从世界里剥离出去。
丈夫要面子，让她少出门；婆婆让她在家带孩子。金杏哭着接受了，辞了工作，在家仰人鼻息地过活。
“我没了头发，辞了工作，待在家里，讨好老公、婆婆，奉承他们，他们说什么我都同意。”
“我就想要别人把我当个人看，别看我的头。”在我看来，金杏像只敏感的鼹鼠，她言语里的卑微，让人不忍。
金杏和杨辰，都在期待群主肖玮的奇迹能在他们身上发生。通过他们，我得以接触脱发群的群主肖玮。
3
一夜醒来，群里的消息又是99+。
“怎么活啊”“我还没结婚”……群主肖玮深知脱发的感受，“小白”们像极了曾经盲目挣扎的他，因为感同身受，他不遗余力地帮助群友们。他拿起木梳开始按摩头皮，嘴里组织着语言，给他们答疑解惑，躁动的群立刻安静下来。
“你毛囊都没了，估计没救了。”肖玮接着又给那些群友科普了一大段、细微到毛囊结构的知识。这些对于 “小白”来说，意味着节省大量时间、少走大段弯路。
放下手机——控制接受手机辐射的时间，肖玮开始上药，感到头皮一阵温热。
肖玮今年37岁，脱发已有20年。他在山西的一个小县城里长大，17岁外出打工，在服装厂里当工人，每天工作时长接近16小时，每月工资不足600块。无休止的熬夜加班击垮了他的身体，但为了生活只得勉力支撑。
车间堆满了布料，空气酸臭混着胶皮味。肖玮麻木地摆动两臂，一天下来，头晕目眩，双眼发黑，而他每日饭钱只有一块五，严重营养不良，他开始大把掉头发。
工友们都劝他，说年轻人少干点，还在长身体。肖玮不听，至于头发，早就抛到了脑后。没有钱，光有头发有什么用。
但随着时间推移，脱发不断恶化，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掉得我想哭。”他彻底慌了，整日惴惴不安，如果继续下去，结婚都成问题。
他开始买药，半年工资换来的XX生发剂，成了肖玮的精神寄托。当时他还不懂具体的知识，也没有如今这般发达的网络资源，只知道一小瓶贵得吓人，能治脱发，而更好的脱发药能卖到299，够他吃一百来顿饭。
肖玮坚持用药，可几年下来，情况越来越差，头发已所剩不多。回忆起那段时间，他说：“最令人难以接受的不是昂贵的费用，而是无药可治的绝望和自卑。”
因为自卑，总觉得别人在看他的头发，他没办法跟人正常交往，更别提找女朋友。
4
后来肖玮买了米诺地尔。
肖玮遵照说明，按时上药，精心打理头发，而他也真的长出了一些细小绒毛，虽说还不是头发，但至少给了他希望。那种切切实实的欣喜肖玮至今难忘。
可“是药三分毒”，老天给了他希望，再狠狠把它砸碎。使用米诺地尔有个阶段叫“狂脱期”。用药后的某一天，肖玮的掉发量突然上升，洗过头的盆里肉眼可见细软的头发。他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尽管立即停药，每日小心呵护，仅存的头发还是没保住。
至今肖玮都不忘控诉米诺地尔：“就是那玩意才让我彻底秃顶！”每次见到有群友发来米诺地尔的照片，他总是痛心疾首：“它提前把你的毛囊弄死，你会哭着后悔的！”
肖玮前前后后花了6万多，民间的土方子成了救命稻草。相比米诺地尔和非那雄胺这类正规药物，那些土方法实在是经不起推敲。生姜擦头，只会擦烂头皮；迷迭香精油、南瓜子油，只会让头皮整日发痒，还只能忍着……
肖玮几近崩溃。他不理解为什么这个世界非得欺负他。街上不乏脱发的人，肖玮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做到豁达的，可他就是做不到。他整日精神恍惚，走在路上偷瞧别人谈笑的身影，再低头快步走开。
“最可恨的还有骗子。”打着两个月生发的口号，用极为伤身的化学制品和激素，折磨着接近失去理智的脱发人群——肖玮曾拱手奉上自己的血汗钱，近6000块。
这次上当后，肖玮彻底绝望了。
5
几年后，肖玮遇见了小李。
小李是个高中生，为备战高考，挑灯夜读。他1点睡，6点起，每日啃书，用他的话来说，这叫自律。他每日掉发超过100根，头顶部已经暴露。小李不以为意，说比起高考，掉掉头发实在不算什么。肖玮听着着实不是滋味，似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不久小李也慌了，枕头、桌上，到处都是头发，细软干枯，明显的营养不足。青少年内分泌不稳定，油脂量极多，在DHT的帮助下，未排掉的油脂堵塞压迫毛囊，发丝越来越细，最后不再生长。肖玮耐心劝小李不要忽视，还给他举了一堆例子。
小李反倒安慰他：“人类进化史就是一部毛发退化史，咱是高级进化。”
“相信科学，你别用土方子了。”小李为肖玮的经历惋惜，“我用国外的办法，都是化学元素，还不错，已经有效果了。”
他用的是ZIX溶液，黄绿色、果冻般晶莹。拿美容微针在头上扎一堆小孔，好让溶液流进去。每次都要淌一头血，很是吓人。
“没维生素B6的小鼠睾酮就多了。还有锌，就当没副作用的非那雄胺吧。”小李的介绍让肖玮目瞪口呆，自己挣扎了十几年，浪费这么多宝贵的时间却一无所获，一个高中生竟然有方法。
莫名的，肖玮有些激动，这次似乎真的有用。
6
肖玮先去图书馆借了一大堆西医理论书籍，上网查阅资料。开始的过程并不顺利，得到的信息驳杂、互相矛盾不说，还有各类生发广告的虚假信息。对消极太久的肖玮来说，重新开始有目的地做一件事太困难。但无论如何，他找到了一种动力。
每天学习新知识，小本子记满了要点。肖玮发现自己已能正视秃顶的事实，最大的敌人已经找到——对未知的恐惧。
后来，他听说上海有一位老中医，专攻调理，治疗脱发手段尤其高明。虽说试过很多民间的土方，但肖玮还是忍不住怀着一丝希望，去了上海。
中医院不大，肖玮忐忑地走过各个科室，在走廊上坐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泛黄的墙配上日光灯，映出病人蜡黄的脸，他们眼窝深陷，步履沉重。几个月前他也是这样。
老中医招手让肖玮进去。肖玮听话地伸出手腕、吐舌头。老中医给他开了药：两管药膏，一瓶康王。药膏是老中医自己配的，在头上抹，可以去油。肖玮是油性发质，因此对去油的药物极为敏感，配合B族维生素及胱氨酸等物质的补充，他真正感受到了类似清爽的感觉。
第二次、第三次，肖玮再去，老中医就给了他自己调配的中药药水，叮嘱用药时间、用药剂量。几个月过去了，肖玮的头顶开始有细小的发茬生长，不同于绒毛，这些发茬是真正的头发。
十几年像只孤独的纸飞机漫无目的地飘着，他自认为早晚会跌下去。而现在他真正看到了希望，是时候改变了，肖玮拜老中医为师。
每晚10点之前睡觉、多做有氧运动、按摩头皮促进血液循环、多补充蛋白质，这些习惯渐渐成了日常，他对头顶也不再大惊小怪，毕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若是中西结合的手段再没有用，肖玮也不再做打算。他反而看开了。
效果是惊人的，镜子里的自己让肖玮欣喜若狂——乌黑的发茬钢针一样立在头顶。肖玮再三确认自己不是眼花，忍住了大喊的冲动。他要杀回这个抵触秃头的世界。
7
肖玮找到了老婆，老婆不在意头发，也不在意金钱，纯粹相中了他这个人。他不再自卑，反而有种自己成功了的骄傲。
一年、两年，肖玮的头发以一种稳定的速度生长着，不多，但足够坚韧。虽说还是属于少的范畴，但比起之前，效果已经可以称得上惊人。人的幸福感来源于一件件小事的叠加，头发每天长一点点，肖玮就又多幸福一点点。
正因为有过辛酸的过往，肖玮才知道如今的心态有多可贵，人的自卑从来不是头发等外物给的，但大多数人一味地放大了自己的缺点，脱发患者尤其如此。
他搭建了一个平台，让所有人大胆地说出来自己想说的话，正视自己。脱发群里的群友如同在沙漠里迷路的人，肖玮就是那个找到绿洲的人，群友们在他身上看到了希望。
肖玮经验丰富，成了群友的主心骨。不少人在群里向他求救，发着头部特写，说：“我完蛋了。”肖玮深知治疗过程中心理状态很重要，会让他们去看自己曾经秃顶的照片。对比之下，群友反倒能放开了交谈，哪种药有副作用，吃什么养肾，还会分享自己的治疗方案。肖玮就依据这些消息点评，让发友少走些弯路。
老中医的秘方每次改进，肖玮都会第一时间拿到药，自己先试用，只要效果稳定，就推荐给合适的群友。进口药的价格高昂，他的药水便宜得多，去掉快递费才赚几块钱。
杨辰也在群里接受治疗。杨辰借助各类数据库，比照国内外最新研究，用着中药的同时不忘寻找更优的生发手段。从刚开始的逃避，到现在正视自己，杨辰说自己比肖玮幸运太多了，现在他对头发全部长出来充满了信心。
对于每一个群友，肖玮的建议也很简单。
“每天睡够8个小时，不然毛囊会萎缩。”
“有心事，先学会放下再去做，冷静下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有什么事比掉头发更难受呢？”
-END-
- 我 是 故 事 练 习 生-
//不甘平淡的在读学生，以指尖抒发所想，借文字思索人生//
作者|白白，青年作者。
题图 |《路垚知马俐》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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