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书摘
在有的社会阶层里,有时会碰到这种万事通先生,甚至会经常碰到。他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们那整天苦苦钻研的头脑和种种才能,全都不可遏止地用在一个方面。当然,当代的思想家一定会说,这是因为他们缺乏更为重要的生活趣味和见解。不过,所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句话,只是指一个非常狭小的范围而言,就是说,某人在什么机关供职,他认识什么人,他有多少财产,在哪一省当过省长,娶什么人为妻,妻子陪送多少嫁妆,他的堂兄弟是谁,表兄弟又是谁,如此等等。这种万事通大都穿着磨破了袖子的衣服,每月领十七卢布的薪俸。被他们打听到全部底细的那些人,当然想不出他们这样做是出于什么动机,不过,他们有许多人都从这种足以和一门完整的学科媲美的知识中得到充分的慰藉,获得了自尊心,甚至精神上也得到了高度满足。这倒真是一门富有魅力的学科。我看到过一些文人学者、诗人和政治家,在这门学科里寻找并找到了极大的乐趣和最高的目的,甚至单单就靠这个而飞黄腾达。
此人不仅只是虚声恫吓,而且肯定会付诸行动,主要的是因为她根本不会在任何障碍面前止步,何况她还根本不把世上的一切放在心上,所以甚至都无法诱惑她。显然,其中还有别的因素,这是精神上和心灵上的一种烦躁情绪的流露,仿佛是一种只有天晓得是从何而来又是对谁而发的浪漫主义的愤怒,一种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永远得不到满足的轻蔑感,总之,是一种极为可笑的、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不论哪一个正派人碰上它,都不啻是祸从天降。
鲜花底下是否藏着毒蛇
这当儿,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召唤我到什么地方去。我总觉得,倘若一直向前走,不停地走,一旦到达天壤相接的那条线,就可以找到全部谜底,而且立刻可以看到比我们的生活丰富热闹一千倍的新生活;我一直幻想着能看到一个像那不勒斯那样大的城市,城里处处都是宫殿、喧哗声、隆隆声和热闹的生活……的确,我幻想的东西可真不少!但是后来我又觉得,就是在监狱里也可以找到丰富多彩的生活。” 为了这种生活,您把您的那不勒斯城都出卖了,虽然只卖了几文钱,却好像赚了好大一笔似的。”
一个人到了这步田地,几乎会为这种愤怒而沾沾自喜,会不可遏止地沉湎其中,几乎还会产生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快感,不论这会导致什么结果。
您都想象不到,自尊心会驱使人玩弄什么样的阴谋诡计。她认为我是一个无赖,因为她是别人的情妇,而我竟公然愿意为了金钱而娶她,可是她不知道,如果是别人,就会用更加卑鄙的手段骗她。那种人会缠住她,开始向她灌输一些自由主义的进步思想,搬出各种妇女问题来把她诱入圈套,像把一根线穿进针孔似的。他会使咱们这位自尊心很强的傻娘们相信(而且不费吹灰之力!),他所以娶她,只是因为‘她心灵高尚而又不幸’,但实际上还是为了金钱。
金钱之所以比什么都可鄙可憎,就是因为它甚至会赋予人以才能。而且直到世界末日都是如此。
只有在偶然的情况下才会说真话,也就是说,只有讲述人出于一种十分低级的趣味而想用这种特殊方式炫耀一番的时候,他才会讲真话,在我们这里,这是不可思议的,也是完全不成体统的。
“产生最深的敬意是因为,”阿格拉娅还是那么严肃而郑重地回答她母亲那几乎是恶狠狠的质问,“是因为这首诗朴实无华地描绘了一个有理想的人;其次,这人一旦确定了自己的理想,又能信奉它,在信奉之后,还能盲目地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它。在我们这个时代,这种事并不多见。
循规蹈矩的畏首畏尾和彬彬有礼的缺乏创见
自由主义为何物?一般说来,自由主义不就是攻击现有秩序吗?(至于这攻击是合理的还是错误的,那是另一个问题。)不就是这样吗?好,我要说的这件事就是俄国的自由主义并不攻击现有秩序,而是攻击我们各种事物的本质,攻击事物本身;它不只是攻击秩序,不只是攻击俄国的社会制度,而是攻击俄国本身。我所说的自由主义者竟堕落到否认俄国本身的地步,也就是憎恨和殴打自己的母亲。俄国的每一个不幸和失败,都会使他喜笑颜开,甚至欣喜若狂。他憎恨民间风俗,憎恨俄国的历史,憎恨一切。倘若要为他辩解,那除非是说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把自己对俄国的憎恨当作最有成效的自由主义(噢,你们常常会在我国遇到这么一个自由主义者,别人对他鼓掌,其实他也许是个最荒唐、最愚蠢和最危险的保守派,而他自己却不知道这一点!)。不久以前,我国还有一些自由主义者几乎把这种对俄国的憎恨当作真正的爱国心,还夸口说,对于爱国心应该表现在什么方面这个问题,他们的看法比别人都高明。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变得更加露骨,甚至对‘爱国’二字都感到羞耻,甚至认为这是个有害的、毫无价值的概念,干脆把它抛弃和废除了。
你们不必用你们的繁荣、你们的财富、饥馑的减少和交通的发达来吓唬我!财富是多了,但力量却少了;团结人类的思想没有了;一切都变软了,一切东西都是软绵绵的,所有的人也都委靡不振!我们大家,大家,大家都委靡不振!
你们要知道,一个人可以意识到自己的微不足道和软弱无能,但这种自卑感是有限度的,他不能超越这个限度,一旦超越这个限度,他就会开始从这种自卑感中获得极大的快感……
一个神经质的人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会坦率到完全玩世不恭的地步,他会大动肝火,暴跳如雷,毫无顾忌,什么丑事都干得出来,甚至乐于去干;他会去攻击别人,而自己却抱着一个模糊的、然而是坚定的目的,即一分钟后定要从钟楼上跳下去,从而一下子解决可能由此产生的一切难题。体力日渐衰竭,通常也是这种情况的征兆。
据我看,作家即使写平凡的人物,也应该竭力从他们身上发掘既有趣味又有教益的东西。譬如说,即使有些平凡人物的本质就是他们那种始终不变的平凡性,或者更好一些,尽管这些人物千方百计地想摆脱平凡无奇和墨守成规的常轨,结果依然只得始终不变地墨守成规,那么这种人也就具有了一种独特的典型性,——也就是这么一种平凡性,这种平凡性说什么也不愿继续维持现状,说什么也要标新立异并独树一帜,但却找不到一点办法来独树一帜。
为了逗人开心而说的天真的谎话,即使有伤大雅,也不会使人心感到难堪。有些人撒谎,也可以说仅仅是出于友谊,为了使谈话的对方得到一点乐趣,但是,倘若其中有失敬之处,倘若他们也许正是要借这种失敬来表示他们已感到彼此间的交情成了一种累赘,那么一个自重的人就只得转过身去跟侮辱他的人绝交,让对方真正知道自重。”
表面上的坦率,都几乎具有一种迷人的魅力。
他决不会想到,所有这些淳朴和高尚,机智和气派,也许只不过是一种华而不实的矫揉造作。大多数来宾尽管仪表堂堂,但头脑相当空虚;不过他们由于自负,所以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身上的许多优点只不过是矫揉造作罢了。这倒不怪他们,因为这种矫揉造作是他们不知不觉地从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
最微妙、最精巧同时又煞有介事的议论,出自几个不可等闲视之的流言家之口,他们都是有识之士,在各界人士中,他们总是最早急于对别人阐明事件的原委,认为这是自己的使命,往往还借以自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