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记十一】北园寻春记

癸酉之春三月上旬，予至青郡登云门东归。抵舍间，自锄园中群花争发，予亟往观之。见杏花褪尽，青子如豆。稍憩于雪根亭畔，见有含烟袅雨，细缕垂金，长条踠地，短叶含青，盈盈而斗舞腰，纤纤而垂素手者，线柳也。其有酒晕初醒，枕痕未消，残脂霑雨，绛雪回风者，海棠也。又有素紫交垂，芬芳袭人，舞袖翩跹，两相掩映者，二色丁香也。又有落英缤纷，绿沼朱鱼，鼓鬣【1]吹浪，水光花影，绛彩交流者，池上紫荆也。朱珞火齐，骈珠缀贝，袅风向日，独立而含睇者，垂丝也。万葩竞灿，如元夕之火树银花，参霄辉月，密若无天者，𬞟娑[2]也。横枝披拂，浅红淡白，摇曳于冷月轻烟之中者，素柰[3]也。紫芷含缬，玉叶流琼，春枝带雨而欲湿，剪雪临风而乍飞者，梨花也。其他如芍药芽浅，牡丹苞柔，红桃初拆，紫藤未舒，如汉宫之佳丽三千，金谷[4]之金钗十二。鸾幕鸳帷金声玉色中，又媵[5]以未字之娉婷，待年之娇娆也。

于焉选芳既倦，息影闲思，则有虬松谡谡，绿竹修修，高槐参天，古柳荫日。而门之左右，复有老榆十余株，是予三十年前所手种者，如冠剑大人[6]，褐蓑老叟，偃仰植立于万紫千红之侧，傲睨而不顾也。

予也既怡情于群芳，复荷息乎大树，或拣韵而吟，或命壶而酌。饮酒既醉，遂撷群花簪短鬓，拍手而歌焉。人见予之介然无徒，而不知予之自乐其乐也。视彼厌溺于声色之场，驰逐于货贿之薮，劳劳而不知止者，其贤不肖[7]相去何如也。

荡逸如初唐人手法

——庞雪崖[8]

[1] 鬣 【liè】：鱼鰭。《字汇·髟部》：“鬛（鬣），鱼龙颔旁小鬐。”唐李贺《白虎行》：“鲸鱼张鬣海波沸，耕人半作征人鬼。”

[2]𬞟【pín】娑：又称四叶菜、田字草，蘋科，为生于浅水之多年生蕨类植物，可食。

[3]素柰【nài】：白柰，柰即林檎，又名沙果，俗称花红。柰有赤柰、白柰两种。白柰花开时白色而微呈红晕。左思《蜀都赋》：“朱樱春熟，素柰夏成。”李善注：“素柰，白柰也。”

[4] 金谷：本地名，在今河南洛阳市西北，此处代指西晋卫尉石崇在此地所筑园林，园极奢丽。 金谷园的景色一直被人们传诵。唐杜牧有诗《金谷园》：“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堕楼人。”

[5]媵【yìng】：原本指随嫁的人或物，男女都可以作媵。春秋战国时期，媵单指陪嫁出去的女性。

[6] 冠剑大人：古代官员戴冠佩剑，因以“冠剑”指官职或官吏。

[7]不肖：不才，不正派，品行不好，没有出息等。作者自谦之语。

[8]庞雪崖：庞垲（1657—1725），直隶任丘人，字霁公，号雪崖。康熙十四年举人。试博学鸿词，授检讨，分修《明史》，官至福建建宁府知府，政尚清简，时将兴大狱，垲力弭之。工诗，以自然为宗，奇而不肆。有《丛碧山房文集》、《杂著》、《翰苑稿》等。安致远与其相识于历下，时在康熙丙寅（1686年）。两人一见如故，结伴出游，形影不离，“登高则趾相错，临水则影相接。”离别之后诗词唱和，书信往来不辍。安致远游历下诗集《倦游草》即由庞垲题词。《任丘县志》载其诗《陵城吊古》：

水打周遭雉堞平，村名依旧号陵城。

可怜汉主酬功地，芦苇萧萧雁一声。

云名事往已千秋，衰草黏天忆故侯。

唯有汉时明月在，夜来还照废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