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畸人
我所在的城市按现在的说法应该是18线吧,而所在的区域处于开发区,就是空旷到过马路不但可以不看灯,连车都不用看。
事实上这里很适合我这种去趟菜市场脑袋都觉得会被吵炸的人居住,骑自行车除了能遇到车和狗连人都遇不到的地方这种居住环境让我很满意。但是这并不是全部。因为我不是靠吃空气活着,我是靠工作生活,然而在我看来比起其他地方,虽然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社交,但是更像一个巨大的泥淖。
就拿来这工作来说吧,像我这种平平无奇,空长了一张只能吃饭的嘴的人,在轰轰烈烈的校招季几番沦落下来,早已疲惫不堪,11月的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雪,校园里的大批的树被压断了,卡车一批批的冒着风雪,把压断的树运走,同宿舍的“天之娇女”在拒了众多offer后,拿到自己心仪的offer后,开开心心的和小大夫好上了,那个时候半夜聊旺旺,叮咚叮咚的,焦虑加烦躁,外加自己懦弱自卑的性格,只盼望她开开恩陪小大夫值班去“住个院”,让我短暂解脱一下。单位去校招那天,去的研究生并不多,因为剩下的待业青年已经不多了,被通知录取的时候,没过什么大脑就签了。当时觉得像海难中的漂浮者,赶紧能登陆就好了,哪管这寸土之地能不能生存,茫茫然的漂泊实在是绝望。
真正开始工作后,才觉得所谓的18线小城开发区真的是失败者联盟,在这我遇到的有工作经验的很多同事是离婚者,或者是在原单位待不下去了,都是渴望逃离原有环境的。像我这样新来的占了一多半吧,虽然学历尚可,但是都是从更小的城镇或农村走出来的,在日后的接触中,我甚至都觉得他们的想法比我妈妈那一辈人更传统也更世俗。
在有限的资源竞争中,我一开始就很难跟得上节奏,好像所有的新同事瞬间就完成了学生到世故的成年人的转换,而只有我还在蚁人竞速般的学习适应。这个世界是被强者设计的,也是为强者而设计的,我从来都不是强者,也找不到蜕变成强者的途径,于是就在倾轧中挣扎、边缘。我知道这是我的问题,我的性格越来越被pua证明无法胜任所从事的工作,无法和野心勃勃互相吹捧的同事打成一片,甚至是在确认过彼此三观后,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都在双相疏远。
刚入职的同龄同事除了工作要强外,生活上变成了急不可待的好嫁风,张口闭口介绍对象买房子见家长什么的问题,谈恋爱变成了待价而沽的相亲,各种豪气的相亲对象成了大家暗暗较劲的目标,更让我接受不了的是,有的女孩,有外地男友甚至到了买房准备结婚的程度,还要对外宣称单身,各种相亲联谊,与相亲联谊中不错的热聊,更有甚者还同时与同事搞暧昧,守在充电器旁跟同事聊整天,口里只道普通朋友。
当有的女孩终于要结婚的时候,突然因为彩礼钱和男友吵起来,把办公室的门摔得乒乓作响。我可能就是网上说的那种不值钱的类型吧,因为我没觉得自己有多好,能给人家多少幸福,不知道要彩礼是为了干什么?是为了给自己父母养老钱,还是为了自己有个私房钱?我都理解不了。更理解不了的是,办公室能就这个问题热聊互相出主意。我至今只能记得小师妹,私下里低声和我说,农村家庭养一个大学生已经把家掏空了,哪还有钱啊?我不了解农村收入,但是觉得如果非要把农村父母变成农奴的话,那今后他们怎么养老啊?后来,我真的和来自农村的小伙结婚以后,一直坚持公婆不要给我们任何钱,要留好养老钱,老了也要活的独立而有尊严。
再说一下比我年纪大的从外地奔徙而来的同事,他们大多是拖家带口来的,真的很能吃苦,或者说真的很能攒钱,为了省钱可以一家三口好几年住在狭小的宿舍里,不买什么必需品之外的东西,买了便宜实惠的东西开心的在办公室讲出来,平时被工作生活摧磨的黯淡的眼神里的炯炯光彩让我惶惑,那种劲头真的是乡土文化中延伸出来的勤俭持家,永远会为了看不到的收成担忧,为了明天积蓄。然而事实上,他们比我可能大不了几岁,但是我们消费方式的不同很难在一个话题中持续,也在对谈中认识到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处处都和钱有关,在消费自由与否上不同人的认识真的不同。
除了工作,我在生活中也会遭遇到一些人,比如从大城市而来的人。住在我们小区的省城人,放回城市中不过是“小市民”、但是在我们这种城乡结合部就俨然“屯不错”。说起话来上纲上线、头头是道,站在广场舞中心就是闪亮的灯球,比如大家讨论物业费,他们会比物业经理还正义凛然的说缴纳物业费的合理性,但是自家入住小区三年,门上贴着催缴三年的物业单;省下了取暖费,零下十几度的冬天冻感冒,连体温计都要借;处处和人科普城里的新风尚,让儿子和女友怀孕再领证、生了娃再办婚礼;逢人会讲自己在省城有多少套房子,买个房却心疼自己定存的利息,四处找零息借钱的亲朋。
每次我去游泳在浴室听大妈们吐槽儿媳,做瑜伽看大妈们为了一张瑜伽垫或者更好的位置抱团打架,连打三场,都觉得比健身本身过瘾。这些大妈物质上已经实现了我所向往的退休生活,但是她们莫名的都不快乐、浑身戾气,而且不快乐的理由又是那么趋同,“我孙子那么乖,我儿媳妇却总是动不动就打他”“我儿子挣钱很辛苦,我儿媳妇啥也不干就是那么能花钱”“我老头就是那么烦人,跟他一天都呆不了”。。。偶然遇到那种和善从容的大妈,你对她点头微笑,她也对你微笑,然后悄悄和你攀谈起来,没说两句就开始自述自己那段往事,“我是个贤妻良母,但是被判过刑,在女子监狱呆了XX年。。。”
小区和周围还住着另外一群人,这是一群从乡下老家来给子女看下一代的大爷大妈们,还有一些周边农村的回迁户。随着城镇化的到来,这样的中老年迅速涌进了我们的城乡结合部,我和这些人的交集实际上并不多,大多是买菜打招呼,偶尔闲聊几句。但是我在观察中发现乡下人与城镇上的人有一个很大区别是对自己的在乎程度,这种区别不限于内外。乡下人的劳作方式决定了他们的生活方式,不需要修饰自己,更不可能注意到面部表情管理,有的时候我觉得他们不分家里家外场合穿着油迹斑斑的领子松垮了的秋衣大声讲话、咧嘴大笑漏出一口黄黑甚至可能都残缺了的大牙时,真的觉得电视里的乡村剧不但不是夸张一定程度上照顾观众的观感而有意美化了一些。让我至今难以理解的是,乡下人“养儿防老”的观念,聊天的时候我发现农村的老人们,一辈子都是儿子的农奴,一辈子都要借钱供养儿子,一辈子都在期盼晚年和儿子儿媳孙子一块其乐融融的居住在一起,事实上,我到现在也没看到过哪个农村儿子出来后会像他父母奉养他那样奉养他的父母,更多数的农村父母还是守在奴隶的位置上,要么在老家种地偿还儿子结婚买房欠款,要么在城里看孩子,我不知道在城里帮助带孩子的父母是否算是实现了他们终生的梦想,但是我看到的更多是不快乐的儿媳和唯唯诺诺的公婆。老人们带完娃的使命一结束,好像更多是会退回到原来的生活里。他们在土地上劳作,除了自己的劳动没有什么可以凭借的,他们坚信土地、劳作的力量,就像坚信“养儿防老”一样,他们是土地里的劳作者有着土地一样勤勉奉献的本性,但是他们努力供养出来的子女却和土地渐行渐远,像凋敝的村落、放倒的大树。他们在成长过程中一直被教育、坚信着的是远离土地、远离无休止的重复性劳作,没有了对土地的眷恋,那种乡土情结的蜕化,也构成了对传统观念的反叛,两代人在观念上不仅是背离更多时候接近于对立了。
在我们的城乡结合部聚合在一起的畸零人,似乎都被烙上了“抛弃”的标签。像被海浪推涌而来,那些被原来位置中抛弃的人,为了被自己或者他者接纳,在新的位置上努力适应生长着,但是这些被抛弃的并不是被环境抛弃,更多的是他们自身的特质被社会所抛弃,无论是在什么环境中都有点西西弗斯那样的徒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