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日记/二
“是。我拒绝了我的使命。我失去了我的勇气,在说和不说中选择了不说。不是一次丧失,是自那时起到今年三十年,一万天,每天丧失,每天问自己,说还是不说?每天选择不说,苟活到今天。我没有勇气讲死亡只是一扇门,是我们每个人回家的门,走过去是万物的故乡。没有盘查,不分彼此罪大恶极的人回到家也会受到和最善良的人一样的对待,就像石头磨成石灰一样清白。
没有勇气讲,万物的故乡不分善恶,不是一个上诉法庭,不行使正义和惩罚,也不优待任何人。不相干。”
这是一种毫无来由的,枯燥但微妙的轮回,我是指每一次抑郁的情绪汹涌的日子,每一次都领我去更深更寂静的地方。那是一条向下、向真理靠拢的甬道。初始我会观察自己的呼吸、肺叶的扩张,紧接着感受到因泪流造成的双眼干涩,一切身体的反应都是有迹可循的。然后是文学,我观察文学:在音乐里的文学和电影里的文学,观察语言的脉络和禁锢,接受它们的偏离;最后,每一次轮回的最后我都看见自己双腿盘坐在一片黑暗荒芜的正中,一片黑暗荒芜的光从顶上照射下来,包裹住一具丰腴的躯壳--那是我。视角如架上摄影机般三百六十度循环往复,我从各种角度审视它 --- 这具盘坐的躯体,既没有问题,也没有答案。不是我不问,是那一刻真的没有,或者太多了,从后背尾椎处升腾的悲凉会牵制身体里一切即将发育的问号,这是怯懦的表现,怯懦但清醒,怯懦但无法自拔。
但这并不可怕,相反它祥和。要说最可怕的也并不是绝望,而是希望。绝望的背后是安稳,希望的背后是变故。一万次希望生长,一万次希望浇灭,足以击溃任何坚强的心脏。也不要因此妄自揣度他们的坚强,认为这是一群孱弱的人,这是一群被收割了胸口勇字的士兵。这是一群被囚禁在罗马城里年轻的心,年轻到有充足的时间感受衰老。他人条条大路通向罗马,而我条条大路通向原地。我们历经了足够多的阳光暴晒,也承担了比足够还多的雷鸣电闪,它们在我的身体里无法进行正负相抵,那么多的能量充斥于内部来回撕扯,来回纠缠,狂暴和寂静是最好的朋友,正如希望和绝望一样。
我深深地领悟了如我昨日描述的孤独后,还是无法抑制莫名其妙怀抱的希望之光在体内萌芽,这才令人无法原谅。我相信你一定尝试过扭曲自己以获得认同从而抵消孤独的方法,那令你如饮鸩止渴,不论是向下兼容还是平行囊括,一切都像是贝类包裹沙粒结成的珍珠:痛苦越大,光耀越坚实,光耀越坚实,就越引人瞩目。你用痛苦吸引而来的人,会令你更加痛苦——一如怀抱珍珠的贝类最后的归宿。
唯有痛苦是真实吗,不,愉悦也是,正因为愉悦也是,两极之间的电流互感才有了更加顺畅的交合。以至于任何一个字眼都能激发体内两极任意一端的构建震动,产生一种波,或者体验强烈的愉悦,或者体验强烈的痛苦,只要它真实,它就是我唯一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