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四时的大地上 | 喀拉峻,行走在百花盛开的天山下
2018年6月 坐标:新疆,喀拉峻—琼库什台
我们住在面对着库尔代峡谷的加撒干草原的牧民家。晚上一直到了十点,天才蒙蒙黑。新疆夏天的时日,总是叫人不由地忘记了时间。
白天这么漫长,好像生命也被延长了,都没有黑夜可以忧伤。
中午时分从鲜花台和猎鹰台回来后,我们四人收拾了行囊,开始前往琼库什台的徒步行程。昨天跟投宿他家的牧民老胡打听徒步琼库什台的路况时,他说如果下雨就不要去了。好在今天一早虽然浓云遮日,却还没有下雨的迹象。但筱Q和丁担心脚力不够,各自向老胡租了一匹马。
在天空翻涌了一上午的厚厚云层依然不见消散,老胡家后那片我们昨天骑马走过的开满金色毛茛的大草甸依旧暗沉沉的,但阿肯大叔悠扬动听的歌声却给阴沉的草原增添了别样的色彩。他一边唱着他们哈萨克族的歌谣,一边带我们骑马爬上村后的那个陡坡。
告别阿肯大叔和他那匹昨日陪了我半天的大棕马,我们步行走在喀拉峻开阔广袤的大草原上。


辽阔的大草甸上空无一人,我忍不住向前跑开了去,在心里放肆地想象这一整片草原都可以任我撒野。刚走到草甸中央,从另一个方向也走来了一支十多人的队伍,远远地,就有人冲我们摆手打招呼:“友军从哪里来啊——要往哪里去啊——?”
原来是一支户外俱乐部的队伍,他们从我们早上去过的五花草甸穿过来,目的地也是琼库什台,由领队带着,雇了两匹马,装备也颇齐全。
遇到了他们,我们的步行之旅忽然就变得热闹起来了。就连老天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一丝热闹,拨散了盘踞了一上午的浓云,阳光一缕缕一片片地照在如音符般优美起伏的大草原,明暗变换交替。早春的草色,一片青绿,山花铺地,姹紫嫣红,一条条黑色的马道蜿蜒向前,指引着我们的方向。



走到草原最高处的牧场,太阳正好很配合地从云后整个儿地露了出来,前方的壮阔峡谷、峡谷对面的草原森林、森林之上的连绵雪峰依次被照亮,亮堂堂地在我们眼前铺展开来。洁白的雪岭映着湛蓝的天幕一字儿排开,松软的云朵像棉花糖似的在山头涌动,墨绿的云杉林如花斑似的装饰着葱翠的山坡。
终于等到的阳光让我们惊艳万分。但即使是昨天浓云盘踞的天色下,喀拉峻业已叫我们无数次地惊呼赞叹了。犹记得昨天早上坐敞亮的区间车进入草原,当爬坡的区间车慢悠悠地在公路高处转过一个弯时,我真切地听见整个车厢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惊呼出来——忽然变得无限开阔的视野前方,青绿的草原平坦广袤,草原尽头一字儿排开的白色雪山珠串似的180度无遮拦地将草原环绕。


“喀拉峻”三个字通常被解释成“黑色的莽原”,因为这里的土壤是黑色的。但据哈萨克语专家的说法,“喀拉峻”在当地哈萨克语言中其实意为“气势恢宏壮观的重要地方”。自古生活在草原的哈萨克族看到这个地方都会惊呼“气势恢宏而壮观”,对于我们这样常日生活在城市拥挤纷杂人流里的人,又意味着什么。


2005年国家地理杂志进行“选美中国”评选时,对入选的伊犁草原只提到了那拉提、唐布拉、巩乃斯、昭苏,而比这四个更美的喀拉峻,那时还养在深闺不为外人所知。
因为太熟悉“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我们习惯性地以为草原就是广阔苍茫,一望无际的。直到我来到喀拉峻的草原,才发现原来竟还有这般如同在云天之上的草原,这般高低起伏如海浪似沙丘的草原,这般雪山与深谷上下辉映着的立体的草原。


这条牧场间的泥泞小路,却宛如一条景观大道,徒步的人们走几步就会忍不住停下来,举起手里的相机。从昨儿早上到这里,这片草原的景致我已看了两天,却依然不觉得厌倦,依然处处感到惊喜。
静谧的牧场因为我们这一行人的到来也忽然热闹起来了,骑马的大叔、嬉戏的孩童、放牧的青年人,都朝我们投来了友好又带着好奇的微笑。唯有那些牛、羊、马,根本不理会我们的打扰,头也不抬地继续啃着青草。



穿过牧场,就到了今日路线的最高点。我爬上一块大石头眺望前方,大风从我的衣角、脸颊吹过,真有站在群山大河之巅的感觉。
峡谷对面,那一片广阔的山间平地,就是我们今天的目的地——琼库什台。
琼库什台在哈萨克语中的意思是“太平台”。当地人的语言真是简明直白地道出了这种地貌的最显著特点。


来喀拉峻之前,我特地去读了几篇介绍其景观特点及形成的文章。其中涉及一个地理学名词“夷平面”。夷平面是指由各种夷平作用(包括剥蚀作用和堆积作用)形成的陆地表面。天山山脉在漫长的地质时期内,经不同的地质构造运动形成了三级夷平面,就像三级巨大的台阶。喀拉峻就位于天山第三级夷平面。
因为有这个开阔平坦的大平台,所以形成了宛若在空中的草原,加之后来各种外力的侵蚀、河流的切割,又在草原上创作出了纵横的沟壑、起伏的曲线。
夷平面在我的右侧,花斑森林在我的左侧,它们是喀拉峻草原景观的独特之处。花斑森林,也是我在那文章里学到的一个独特的名称。在绵延的雪岭之下,深邃的河谷之上,墨绿的雪岭云杉与青翠的草原互相镶嵌,成为花斑似的草原森林。也正是因为身处三级夷平面这个大平台,让我们可以清楚地望见从河谷的山地草原带依次向上的山地针叶林带、亚高山草甸带、高山草甸带、冰雪带那般完整地如生物课本里所绘制的垂直自然带谱。



从这里开始,就是连续的下山路段了,而且是一个接连着一个的大陡坡。
当时选择从喀拉峻穿越到琼库什台,也是因为喀拉峻在上,琼库什台在下,下坡路多于上坡路,更省力一些。
陆陆续续地,迎面能碰到从琼库什台过来的徒步者了。看着那陡直的沙土大斜坡,看着他们撑着登山杖,一步一步缓慢地吃力地往上爬,就让我觉得腿都发酸发颤了。
陡坡往上爬起来累,但往下爬却是险,何况又都是疏松的沙土坡,我走一步,滑一脚。没有登山杖可以支撑,只能很用力地控制身体,以防一不小心就顺着碎石、砂砾滑下去了。






沿着山势拐着弯下山,随着海拔降低,已看不见峡谷那头的山和云海。各种高高低低的,针叶阔叶的树木越来越密,光线逐渐昏暗,而我却惊喜地发现,在树丛下,在裸岩上,竟开着一簇簇绛紫色、鹅黄色的兰花。这是不是就是那“深谷幽兰”的意境?在这人迹罕至的山谷深处,它们静默绽放,暗香盈动。



进入谷底森林后,天又下起了小雨,但茂密的森林为我们遮挡了雨水,只听见雨滴打在叶子上的声响,沙沙的,簌簌的,伴着林间的虫鸣、鸟叫、淙淙的流水声,像一首活泼的森林交响曲。


原始森林深幽而静谧,周身全是碧绿的参天的云杉树,笔直的枝干直耸云天,粗壮的根系穿出泥土、盘根错节。清澈的库尔代河在脚边哗哗流淌。带着水汽的空气是那么湿润,拂过鼻翼带着阵阵杉木的清香,那么令人心旷神怡,好像从肝脾到心灵都被清洗得一尘不染。
在这样的林间小路,走上一整天,我也乐意。我闲散地走着,跨过露土的大树根,跳跃着迈过浅浅的小溪,不禁又继续哼起了早上在五花草甸没编完的小调:
“我路过村庄,走过开满野花的山冈 /
我走过木桥,跨过淙淙流淌的河水 /
我一路前行,又一路歌唱 /
白云做我的翅膀,山花是我的裙角 /
我不是孤独的旅者,我是一个吟游的诗人……”




谷底的河上架了一座圆木拼成的小桥。跨过这道河,就算进入琼库什台了。但要到琼库什台的村子,还要再翻过一座小山——这是我之前看的游记里没有提及的——所以当我看到在我眼前伸展开来的一片连绵的山包,以及一条看不到尽头的上坡路时,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

才走上一段小陡坡,我的大腿已经感觉到酸乏了。刚走过连续的下坡,加上这一年缺少运动锻炼体力明显下降,又没有登山杖可以借力,在这样的斜坡上走得特外费劲。望着茫茫的前路,“那就慢慢地爬吧。”我在心里想。
此时,头顶的乌云又聚拢了起来,暗沉沉地在低空涌动,没有人烟的草原愈发显得寂寥苍凉。视野可见的范围里,就只剩下我和出发时遇到的那支徒步队伍了。自那会儿遇到后,我和他们就一直或前或后地相随,走到一块儿的时候也偶尔聊天,问起彼此的旅程。而现在在这荒凉昏暗的草原上,偶尔当我因为拍照落后了,领队好似也压着步子等我一会儿。我心里庆幸又感激这一路上遇到了他们,虽然我们彼此不相熟,却让我有可以跟随的身影,觉得安心,不至于又独自一人行走在这寂寞的荒野。


一段路后转个弯又是一段上坡,上山的路仿佛漫长无止境。
每走几步,我的大腿就像浸了醋似的酸疼,我偶尔跟走在我前后的姑娘聊聊天,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缓解腿部的酸疼。
那几个女生都是初次参与这样的徒步,爬坡也走得有些吃力,他们的队伍在出发时雇了两匹马,以防路上有人支撑不住,但她们都没有要求去骑马,而是一直忍耐着、坚持着。
我也咬咬牙,心里或者数着数,或者默念着为自己鼓劲,或者彻底放空什么也不想,只头也不抬地往上往前走去。




天上的黑云积聚了成了大雨,在我憋着最后一口气爬上山顶的时候悄然而至。往远处眺望,整片山谷水汽弥漫,冷风透心。
琼库什台这一片山间的草地不似喀拉峻那么壮阔广袤、起伏和缓,却更凹凹凸凸、平平仄仄,篱笆错落,小木屋点点,更像一首温情的田园牧歌。



沿着山坡通向村庄的小路拐了一道弯又一道弯。真叫望山跑死马,明明在山顶就看见村子了,却怎么走都还是那么远。



山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西边山头的云被映得发白,带一点玫瑰红,西斜的太阳从云层后透出光,斜斜地照射在草原凹凸的沟壑上,光影明暗交织。
积雪的山峰、斑斑点点的云杉林、如波浪翻涌的草坡和牧场上吃草的羊群,像蒙上了一层金色的雾气。
我心里一阵兴奋,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等待阳光在草原上游移的瑰丽变幻。










骑马的牧民正往家赶,立在马上,飞快地从我身旁飞驰而过,马蹄子哒哒哒地迅速扬起又落在泥地上。
村后的小路,木栅栏错落,河水声叮咚,碧绿的云杉林立如一排绿屏。暮归的牧人赶着羊群回圈。任一个角度、一处景色都美丽安宁得如同油画一般。我走在这暮色降临时的乡间小路上,忍不住唱起歌来: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 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 / 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笑意写在脸上 / 哼一曲乡居小唱 / 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
多少落寞惆怅 / 都随晚风飘散 / 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


徜徉在这样的乡间小路上,真的可以叫人遗忘了所有的落寞和惆怅。方才在半山腰当我正庆幸太阳出来了的时候,单反相机的电池却彻底没电了,能依靠的只有剩余的仅七张胶片。记得多年前在大理,我也是在骑行洱海的前一晚把数码单反摔坏了,除了仅剩的不到两卷的胶片,就只有自己的眼睛和大脑了。而失去了可以倚赖的机器,人的记忆真的会变得格外强大,会用尽全力为我记住每一个角度、每一帧画面。
因为职业习惯,我总是不停地用仪器拍摄、记录,抓取美丽的瞬间……顺手得都快要遗忘了自己的视觉和感觉。或许,有时候,我们是得让自己离开这些便捷但却冷冰冰的机器,纯粹地用我们的眼睛和心灵去感受、感知我们所处的境地。



宛小诺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 北方的空地 (2人喜欢)
- 走进云上的羌塘 (2人喜欢)
- 在班公错遇见很多水鸟 (1人喜欢)
- 土林之上,古格王国遗梦 (2人喜欢)
- 顺鸭绿江而下,从长白到集安 (3人喜欢)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