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一朵花的自由
我用手抚摸一朵花。
我的手指触碰到柔软的花瓣,带给我是幸福、温柔的快乐。
这份快乐,从根源上来说,其实是自由的快乐。
我们从不想,抚摸一朵花是需要自由的,对我们来说,这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喜欢,我触碰,我快乐。
然而,快乐是要建立在自由之上的。
有这么一个女人,五十多岁,过着体面的生活,有追求有情调,有引以为傲的漂亮的女儿。她虽然守寡,但却没有终日消沉,她对未来总是充满希望,她有很多想看书的书、想听的音乐、想见的朋友。
生活总是爱开玩笑。
她入狱了。
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她身上。一个弱女子,一个年纪不小的女人,只允许穿着薄衬衣带着一床被子,在一个潮湿的小牢房里呆着。
她是冤枉的。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的,但他们都不敢说。因为目前的情况,不允许她清白。
“认个罪吧,认完就放过你了。”那些人说。
不可以。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绝对不可以!
没有就是没有,只要没做过,一百年,一万年,你们都找不到罪证让我入罪,只要我不认!坚决不!
她昂起头。
那骨子里的高贵和学识,不允许她向“是非不分”低头,不允许她向“黑白颠倒”低头。
她被带上了手铐,双手在背后被反锁起来。
整整十一天。
不会认罪的!永远别想用暴力使我屈服!暴力只能恐吓到懦弱的灵魂!
她看着窗外。我知道,她试着回想用手抚摸一朵花的触感。她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能再度感受到。
她被放出来了。因为从不认罪,没有人能抓到她的把柄。
她被关了整整六年半。
出狱的时候,已然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了。然而,命运这不公的打击并没有让她彻底倒下,出狱后住进去的家,她依然布置得漂漂亮亮,即使她的女儿已经不在这世上,她也要把生活按自己足够舒服的方式过下去。
她等待的是抚摸一朵花的自由。
有这么一个男人,也五十多岁,他从奥地利匆匆坐火车到伦敦,他的内心很慌乱,因为他知道,那曾经熟悉的,令人恐惧的战争又要来了。
然而他还是错了。伴随着这次战争而来的,不仅仅是从前所见所经历的那些生离死别,或者是枪林弹雨,更有他预想不到的,对一个民族的毫无理由的迫害和残杀。
而他,“不幸地”,就是这个民族的人。
曾经有过的辉煌的成就,身上的光环,等身的著作都不能使他免于此难,并且后者甚至使他成为了引人注目的靶子。没错,他太有影响力了。打压他,打到他,比打倒一万个人更重要!
他被迫放弃自己奥地利国家的护照,转而乞求另外一个国家给予他一张特殊的“白色护照”,从那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身份、自己和欧洲那块土地、自己的国家的联系被活生生地割裂开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逃离那片土地,哪怕它曾经被战争洗劫一空,伤痕累累,如今竟然被迫流浪,甚至要远渡大洋到另一片大陆上,从此与家乡隔海相望。
作为人的尊严,人的体面,在残暴的民族迫害中,是不会存在的。
一个连走在路上都不被允许在路边的椅子坐下来的民族,在那个时候,又怎么能够去想到,曾经自己也能自由地伸手去抚摸一朵美丽的花朵呢?
哦,美丽的花朵甚至都不被允许他们拿在手里。
被践踏的尊严,犹如地上的一块烂泥,已然四分五裂,而自由,怎么可能在一个四分五裂的土壤中发芽开花呢?
就在1942年,他最终失去了希望,与妻子在异国双双自杀。
而1945年,德国宣布战败。
他再也看不到了,看不到那依恋的土地,看不到花。
她是zn,他是茨威格。
千万别忘了,当我们在抚摸一朵花的时候,我们其实在抚摸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