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y your job makes no sense

一个失败的商科生的观察和思考

1. 大厂的假象

被高大上的企业名号震昏头脑，心甘情愿以加入某个国际大厂为荣，并在业余时间和空间中孜孜不倦为成为墙中的砖块而洋洋得意，这种认知的普遍性并不代表你的愚蠢。

大厂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待遇，也仅限于此。金钱回报、免费班车、食堂等等福利才是你唯一为这个公司效力的原因，请记住。

然而偏偏大厂员工们总能生出很多自豪感。一口母语者听了一头雾水的英语，一串串英语字母缩写，组成了该厂的独特语言，我将之称为流水线语言。建立专业门槛最基础亦是最简单的一步，莫过于为某些司空见惯的事情取上只有你们同行才明白的暗语。在学术论文里这样的压缩还有些节省纸张的必要性。商业公司也有自己的矜持。房地产推销员才会说业绩，我们叫“生意”——一种“老伙计”的直译，一股生硬彰显外企的尊贵。不能说“量”，要说“沃履姆”（volume）；印钞叫QE；电商叫EC；增长计划必须要叫做RDP(revenue development program)——这才能表示员工英语过了四级。公司要用“系统”代替——system一词不会让你想到重复劳作和成日坐在电脑桌前压弯的脊柱，而是一套完整严谨的令人肃然起敬的伟大制度。如果你无法适应这套中英夹杂的流水线英语，clearly you are not one of us.

流水线语言之上一层便是政治家交流方式。专业的经理一定熟练掌握似是而非的语言，似笑非笑，一气呵成。常常他在滔滔不绝讲了五分钟，却似乎什么都没有说。这种表达上的暧昧被称为沟通技巧，是一种高级商业人士必备的本领。而听众若无法保持清醒、抓住话外之音、用与之同等级的模糊话术回应，是一种不言而喻的厂妹失格。

表达习惯正是这样悄悄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更重要的是，它给了说话者无比的自信。这样一套人工建立的语言，是最好最快区分阶级敌我的方式。它们连同5A级写字楼一起让他们由衷地相信，自己所投身的是一项高端产业，自己必然也是高端人士。

如此员工们便由衷的相信公司和自己一荣俱荣。这并不是因为大厂比民企掌握更先进的洗脑术，只是钱给够，效果自然更好。当代管理学一直探索如何充分发挥工具人的自我激励精神，使之如同踩轮子的仓鼠一般孜孜不倦自得其乐又不问公司索取额外报酬。当更高的工资、更长的title（想象一下RDP BP Director是多么令人不明觉厉的抬头吧） 遇到儒家和狼性文化，自是中西合璧一拍即合。我们更努力的加班，仿佛这是一场赛跑，谁先抱怨工作时间长只能证明他的懒惰和无能。

大公司任性的资本还足以建立一套深入人心的employee branding掩盖其下委托-代理人的本质和和官僚体制的组织运行方式。民企的陈列还停留在县镇府讨好领导的那套金色大字，带着西方“平等人权”基因的外企则亲民一些——办公室摆设更加ins风，内部宣传更加抖音化。那个你俩都听不懂对方说话的外国老板竟然有时还会站在公司门口和你打招呼！你更觉得加入这样的公司何其幸运。虽然你昨天也加班到了十一点，但听说你那进了四大的同学已经两天没合眼了。两相对比，足以让你心甘情愿签上放弃年假、弹性工作制的承诺书。没两天工会发了300块京东卡，足以让你感恩并在朋友圈里感慨公司的慷慨。胡萝卜与大棒足够将公司命运、个人奋斗和个人实现统一为一体，深深埋入每一个思考不多的脑子里。

2.当我们在谈论商科生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

大学时候你做过班长/社团负责人吗？今日的你是否有些回过神来。你们工作内容的本质是如此相似。

我在大学的时候经常感觉自己很忙，却说不出在忙些什么。为应付那些管理营销类课程的考试，读了厚厚的教科书，背了各种重点，找了很多资料，做成PPT，背演讲稿，和小组成员在附近的馆子聚餐。貌似充实，但我到底学到了什么？我对公司运营的了解都来自于网络。老师会点评我的演讲风格，却不会告诉我那些分析还能怎么完善。我时常有些惴惴不安，但又被忙碌的日常冲淡了。

我不曾想过公司实务还能比这更无聊：是管理社团的延续而非课堂学习的升华。作为一个没有什么专业技能的人（别说那可笑的英语能力了，这年代谁还不说英语呢。何况公司的工作语言从来不是英语，而是流水线语言），你的工作是：收集资料，列表，整合，黏贴屁屁踢，照本宣科。毕竟除此之外你还能做什么呢？不掌握任何一项专业技能，你的工作只能是信息的整合加工者。传话筒的你只能苦练PPT技巧，研究怎么把整合的信息弄得更加美观，更能唬人。

经历九九八十一次往复后，你将会掌握睡五个小时后起床赶班车、连续用眼超过十二小时、清洗数据、熟读100个常用excel公式、黏贴PPT、政治家沟通艺术的能力。

商科生在劳动市场的增值只能来源于经验增长。随着经手的案子变多，屁话说得更加自然流畅，逐渐有了自己的opinion，知道某些事情可不可以拖，皮球可以踢给谁，案子能不能通过。如何说服领导和客户……

不能否认这些都是技能，只是谈不上专业和稀缺。因而商科生的晋升之路注定坎坷。大厂更能要求最好的学历，要在校招里万中取一，不符合这些条件就要被扔到应届生的汪洋大海之中，等到社招时节哪个合适的救生圈捞你上岸，从周末自费团建的小公司、民企之中解放出来。

3. 幻灭的必然性

几乎所有叛逆的小孩都有一个艺术梦。无论是音乐、摄影、文学。创造是人类的天性，创造世上本没有的东西让人类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和特殊。而大部分创造又是如此廉价，于是父母苦口婆心的告诉你——这不赚钱，这不靠谱。

靠谱是读一个大家都叫得出名字的大学，进一个闪耀的大厂，坐免费班车，吃免费食堂，等若干年后办公室门口印着你的名字和长长的不明觉厉的抬头。这是父母由衷的人生感悟。在魔幻的土地上，容错率太低，你最好从妈妈肚子里就开始学会自制，以防一步错步步错的悲惨局面。

你很听话，听话得很优秀。在你成长的过程当中，你毫不怀疑将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栋梁、特别的人。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离开如同蚁穴一般错综复杂的地下轨道即能见到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精致的甜点和外滩自拍是朋友圈标配。学生时代你学着出入觥筹交错的社交场合，衣冠楚楚，与那些社会人打交道。谦恭。你期望有一天你也能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然而没有人告诉过你，这个国家需要大量技工而不是工程师。你所经过的层层筛选并不意味着你能找到一个发挥能力的岗位。它们只是一块敲门砖。你不能在工作中体验创造的快感。甚至，你对恶劣的用工环境毫无准备，不知道一旦开始工作除了娱乐和消费已经没有其他放松的可能。你的精力被夺去，你必须足够坚强才能在日常中挤出时间学习新知识。excel会被power bi取代。下一代毕业生都会python和matlab，就和今天的英语和昨天的打字一样理所当然。当更新鲜更鸡血的韭菜成熟的时候，你曾经以为荣辱与共的大企业会转过头告诉你，clearly you are not one of us.

日后回想起那个刚刚从商科毕业的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附加值多么有限，从未想过真实的生活意味着做一个PPT制图家和数据总线。

你在最繁华的都市里最繁华的大楼上班，中午吃盒饭的时候瞥见高楼底下顶着烈日行走的芸芸众生，空调风吹得你有点哆嗦。肩周炎又要犯了。晚上你回家了。八点之后可以报销打车费，多好的公司啊。你拖着疲惫的身躯站在楼下等车。真奇怪，明明一整天都没怎么起身，踩着高跟鞋却觉得脚跟如此酸痛。回到出租的老公房，自行车和头顶的电线一样杂乱的排布着，你小心翼翼侧着身子穿行其中，唯恐惊动电瓶车和那个大嗓门的车主。洗完澡拿起手机，公司新来的应届生，美本美硕，刚发了封邮件，略过。紧接着的一封邮件来自比你大一岁的的老板，你赶紧起床打开电脑回复。关电脑前看了看明天的日历，一天不间断的会议，晚上还要去KTV团建。你第一百零一次有了想辞职的冲动。可你知道领英上都是些什么岗位。你躺在床上，打开朋友圈。你叹息那个和你一起在波士顿读大学的曾经的闺蜜，错过了秋招，凌晨还在4A公司加班。你另一个闺蜜嫁给了美国人，晒她刚满月的混血女儿和惬意的后院。你那个优秀的在投行工作的富二代同学，鸡血满满地宣称刚刚通过GP分析师十八级考试。你忽然意识到他们的光鲜是一种如此偶然的成功。你忽然觉得你所坚持和信以为真的世界是如此脆弱。

你关上灯。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