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身：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今天，我也“变身”了。一夜之间，我从快乐阿宅成为了变身ptsd患者，麻花辫、黑框眼镜和水手服将成为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不仅是剧情和人物充满震撼力，阅读中的感受也让我无法忘记，以至于阅读新堂L的《变身emergence》的那个晚上，都成了希图从记忆里抹去的片段。

原本自觉在虐向ACG作品领域不说身经百战，也是经验丰富。君望、白2、四谎、花名、日校、寒蝉……接触得也不少了。然而读过新堂L的《变身emergence》，它还是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上述作品的虐，是在校园环境中围绕主人公的情感展开，像君望堪称现实主义力作，也只是设置了社会背景，描写失去了校园的庇护直面生活考验和感情纠葛的人而已。而变身的虐则虐在直接揭露社会问题，涉及霸凌、性侵、暴力、卖淫、抢劫、毒品，和其他常见的虐向作品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以前接触过的作品只是写情感的苦闷，至多加些人生的艰辛，《变身》却尽己所能描绘了社会的黑暗、残酷、扭曲。

故事以“变身”为线索串连起来。我们的主角吉田咲，初中毕业时是一个标准的书呆子、土妹子。绑着麻花辫，戴着笨重的黑框眼镜，衣服也是学校的水手服。她萌生了改变的想法，向母亲学习了化妆美容，一变成了校园里的人气女生。随着自己被陌生男子隼人搭讪并草率确立了恋人关系，并被朋友怂恿接客，咲再变成了援交女。她被父亲性侵、被母亲赶走、被同学欺侮，只能投靠隼人，在其引诱下尝试了毒品，三变成了瘾君子。为了给隼人还债，咲更疯狂地接客，两度怀孕，终于失去利用价值，被隼人抛弃，四变成了流浪者。咲依然努力挣钱，希望摆脱毒瘾和糟糕的生活，却被人抢劫、殴打，流产，在最后的希望破灭后，气息奄奄的她在洗手间里悔恨交加，再次绑起麻花辫，戴上黑框眼镜，完成了最后一次变身。但她再也变不回去了，只能在大剂量毒品带来的美好幻觉中死去。吉田咲的每一次变身，都是向毁灭迈进的步伐，最后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整个漫画就是吉田咲一步步恶墮、一点点腐烂的过程。她失去了友情、亲情、身体、尊严、钱财、灵魂。从一个单纯的女子高生，变成一具神志不清的、为毒瘾和欲望所操纵的行尸走肉。和黑白色调极为相称的是，故事仿佛从始至终笼罩在无边的黑夜里。

漫画展现了年轻人——尤其是女生——可能会遇到的许多问题。审美意识的觉醒需要正确认识。美如何理解？面对感情需要摆正心态，注意自我保护。交友须谨慎。遇到困难不要自己硬撑。要克制虚荣，年轻漂亮又没什么技能的女孩很危险，因为张开双腿确实是一条赚钱的捷径。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要吸毒！

在结构上整部漫画对矛盾做了集中处理，使戏剧冲突极为激烈，吉田咲作为典型形象，新堂L把社会上所有的罪恶加诸其身。这种表现手法遭到了少部分人的批评，不过通览全篇，剧情发展总体来说还算自然，略显突兀的段落是父亲性侵咲。父亲在吃晚饭时黑化，没有明显征兆，前面缺乏必要的铺垫，而且不合情理，如果改成养父会好很多。但作为重口本子，这样的剧情设计不排除是为了满足某些特殊癖好，新堂L在商业性与艺术性之间做了取舍，同时又急于推进情节，故而对父亲的刻画和相关情节个人认为比较失败。然而批评的人忽略了，在现实生活中，或许很少有人不幸如吉田咲，但人们大多能在一个典型形象身上的某些方面找到自己的影子，思考社会的现实。这就是艺术真实。

吉田咲的悲剧有她自身的原因。首先是她天真幼稚的心智和追求成熟的强烈愿望之间的矛盾。这个矛盾让她在被搭讪后荒谬地认为这意味着自己走向了成熟；这个矛盾让她草率地成为隼人的女友；这个矛盾让她放弃学业，追逐虚荣，成为社会青年；这个矛盾让她在发现男友吸毒后不想着与之撇清关系，反而抱着“恋人要有难同当”的想法为之还债，方法自然是张腿赚钱。第二是咲对爱的极度渴求。她性格孤僻，没有朋友，根据剧情推测家庭氛围应该也不算和睦。这培养了咲渴望得到关爱的性格，她不能理解什么是爱，被隼人迷惑，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以付出和奉献为乐。

咲的悲剧更大程度上是外部环境导致的，在心智不成熟的情况下盲目向往成熟，本就体现了教育的缺位，而渴望被爱无疑是缺爱的后果。乞丐侵犯了咲，却还愿意在食宿上照顾她；嫖客侵犯了咲，却能给她一些还算善意的提醒。更可恨的是隼人、小幡及其毒友，毒品是绝望和死亡的代名词，吸毒是咲最可悲的墮落，是她命运真正的转折点。同样可恨的还有咲的母亲，面对父亲性侵女儿的现实，不由分说地把勾引亲父的罪名加在她头上，直接导致咲彻底倒向隼人并接触毒品。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父权夫权的荼毒亦可见一斑。

吉田咲的性格是立体的、层次的，她也在慢慢成长。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即使到了毒瘾缠身，穷困潦倒，露宿街头的时候，咲依然没有绝望，没有沉沦，她要坚强地活下去，挣足够的钱，改变现在的状态，把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此时的咲尽管容颜不再，饱受蹂躏，可她却显得之前要美，眼睛里闪着光。

但是希望破灭了。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咲最后拼尽全力的抗争和失败，把虐的氛围推向了高潮。几个道貌岸然的年轻人打着正义的旗号，抢走了她的所有积蓄，并像踩老鼠一样把她踩流产了。（看到这段时我已经产生了生理不适）咲的嘴里还在喃喃低语：“会有希望的，会有希望的……”但她再也没有力气了。

当咲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走进洗手间时，她再次绑好麻花辫，戴上黑框眼镜。那是她残破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但镜中的女人再也不是当初的土妹子了。咲哭泣着，打碎了镜子。“我已经没有别的东西了。”她熟练地扎好橡皮软管，把剩余的所有毒品注入了身体。咲和可爱的女儿小花在公园里悠闲地谈心，她回想起以前的苦难，女儿像大人一样体帖地抚摸着她的头。毒品带来的美妙幻觉渐渐消失，宁静的夜晚，一个生命消逝在这座城市的阴暗角落里，除了公厕的保洁人员，没有谁会注意到。明天又是一如平常的一天。

故事的结局太过惨烈，加上其现实性，展现出了另人窒息的彻底的绝望和毁灭。有的读者改变了原著的结局，东方仗助现身扭转了吉田咲的命运。可世界上没有东方仗助，但有霸凌、性侵、暴力、卖淫、抢劫、毒品，强行大逆转大团圆，只会削弱悲剧震撼人心的力量和批判意义。倒是新堂L本人处理得不错，另补了一个结局：原来吉田咲他们都是演员，在演一部禁毒宣传剧。故事套故事的独立结构既避免了破坏原著，又让不能接受结局的读者获得了一个合理的“温柔的世界”。

作为一位美日混血的漫画家，新堂L明显表现出自己的特点，《变身》中反映的许多问题，都是美国社会普遍存在的痼疾。而新堂L借漫画的形式表现出来，创造了这部直面社会、拷问人心的现实主义大作。

诚然，很多人反对过分拔高新堂L和《变身》，因为这毕竟只是一部18禁本子，重口味也是作者的一贯爱好。但是文艺作品诞生后实际上便脱离了作者的控制，读者可以拥有自己的理解。或许新堂L想表达自己对一些问题的见解，或许只是无心插柳，歪打正着，但《变身》客观上确实反射出了社会的阴暗面，确实有被挖掘的潜力。我觉得如果这部漫画能少些秽笔，多描写咲的心理变化、性格成长，可能会更好。比如刚刚成为社会青年的咲和隼人同居，睡过了头还会习惯性地惊起，喊着“上学要迟到了”，经过隼人的提醒，又想起自己已经是“大人”、“社会人”而颇感高兴，刻画出了她的不成熟和蜕变墮落中的心路历程。

不过如前所说，《变身》毕竟只是一部本子，根本作用是让人泄欲的，作者不可能真的以艺术家自居，去掉核心卖点去刻画人物、针砭时弊。但作为一部18禁漫画，能达到这样的艺术和思想高度，已经不容易了。

最后贴一张刚升入高中的吉田咲。这时的咲学会了打扮，交到了朋友，褪去了青涩又不失纯真。这个美好的吉田咲，终究像流星般转瞬即逝。

可是咲临死前的惨状，总是如梦魇一样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吉田咲吸食的是二乙酰吗啡，注册商品名海洛因，属于阿片类传统毒品，它会在人体内抑制内啡肽。肌肉的挤压、关节的磨损，人体每时每刻都在疼痛，但身体中分泌的内啡肽有镇痛作用。内腓呔还具有调节体温和血压的作用。二乙酰吗啡本为镇痛药，过量使用会破坏人体生成内啡呔的机能，人必须服药才能缓解疼痛和血压、体温的波动，这是二乙酰吗啡的成瘾和戒断原理。

＊身瘾易戒，心瘾难戒。戒毒者极高的复吸率往往是生活环境造成的。戒毒所只能调理吸毒者的身体，不能改变其的生活。如吉田咲之所以吸毒，是因为在学校被霸凌，在家中被欺侮，投靠男友后接触了相关圈子。如果她不改变生活状态和社交关系，戒毒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想到的多赚钱，生下孩子，开始新生活的办法理论上是很有效的。只有与过去一刀两断，才能彻底戒毒。

＊为了塑造人物和推动剧情，漫画里设计了吉田咲坚持要生孩子的桥段。现实中，吸毒者生的孩子叫毒品婴儿，他们的命运都很悲惨，往往是早产儿，出生就带毒瘾，发育迟缓，智力受损，容易早夭。有人倡议禁止吸毒者生育，但这又是一个复杂的伦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