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垃圾小说】神算
已经一年多没写过完整的原创垃圾小说了。手都生了。愿终有一日，我能够成为十里八村最精神污染的小说家。
…………分…………割…………线…………
我是方圆百里最灵验的寺庙的庙祝。
说我的城隍老爷灵验，这并不是自卖自夸。我虽然年纪轻，做这活计已有十余年，据我所知，上至七八十岁老婆子，下到三岁小童，凡是在这里求的签，没有不灵的。托城隍老爷的福，我这手头还算宽裕。为了多博些赏钱，我也做些看风水批四柱之类的事。凡是经我手的香客都说我批得准，可我没给自己算过，自然也不知道准不准。不过人家既然这样抬举，我也懒得分辨，权当是准的了。
这天，守备家的小姐也来拜神。我从十岁跟在庙里帮闲开始就认识她，可她却不认识我。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每月初一十五都来上香，却从来不求签不许愿，也不买红布条系树枝。她是那样出尘脱俗，与世无争，更难能可贵的是生得那么美。我读书不多，不懂怎么形容她的好，反正，比我口袋里的赏钱还要好。如果有一天，我能娶到她……不不不，可不敢这么想……做我这一行的，注定贫夭孤三择其一。
只要能认识她，那我做什么也甘愿了。 当坐在我的小案几前，拿着张粉红色的签诗要我给她解时，我激动得难以自处。我手上流出一层接一层的汗，窘得偷偷在衣襟上抹了三五遍，直抹到双手的皮好似掉了一层，确定抹干净了，才敢接过签来。 那签一入眼，我就知道坏了。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签诗的内容。签上写的是“一重江水一重山，谁知去后路有难。任君改求难得过，还有是非事不安。”浅显得不必叫我解，明眼人一看就知。这张下下签讲前路艰难，所愿成空，是孤独终老的命。守备小姐面色明丽依旧，像不觉签词不妥，支使仆妇问我，“先生，我家小姐要求姻缘，这签说的怎么样？”我心中暗暗赞叹守备小姐不以己悲的淡然之心，求了下签也不见忧色。但此时我心中另有猜测，莫不是小姐不认字？
我寻摸着回答，“这签写得再清楚不过，便是字面意思，不用在下细说。”就要把签递回去。仆妇以为我心存刁难，从绸缎口袋里捏出一块碎银，约么二两重，搁在我桌上。她语气有些不耐，“要你解你就解，我们要是知道何必问你。”
这下我可以确定，小姐真的不识字。我不忍见她失落，立时计上心来，装模作样地看签纸，口中诵出的却是另一道签文，“百花头上画双鸯，夫妇和谐夙世缘。不期自合天缘分，高歌同唱万年欢。”我道了一声恭喜，告诉她这签诗意思是姻缘天注定，不求而自得，尊小姐好事近了。
守备小姐一听果然笑了，如锦鲤点水，海棠初绽。那仆妇对小姐道，“连城隍老爷也认准了，小姐和王参将公子是姻缘天注定呢。”小姐用帕子半掩住嘴，微笑着向我道了一声“多谢。”
我怀揣赏银，满脸堆笑恭送她们离开，心里却不是滋味。很多年后我都在想，要是当年对她如实相告，事情会不会有另外的结局呢？
不久之后，我听说王公子到守备府上过文定，两个人的婚期在三个月后，是两家一块定下的黄道吉日。
每天我都在城隍老爷面前诚心叩拜，愿他灵验，听到我的祝祷，又愿他不灵，莫坏了守备小姐的姻缘。但天不遂人愿，未等成亲，王参将公子就被朝廷征召镇压叛军。不久后，王参将府上门庭挂白，原来是公子战死了。
守备老爷退了婚，我几个月都没有小姐的消息。直到又听说小姐许了婚，这回下嫁是李老翰林家的长孙，李家远不如王家显赫，可至少李公子不会上沙场出生入死，我总算放心些。谁知，不过月余，李公子和友人泛舟采莲，失足落水，抬回来时人已经归天了。
我开始怨恨城隍老爷，恨他为什么这么灵。我隐隐有些自责，为了哄守备小姐开心说了谎话，居然连累两位才俊身死。更令人难过的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守备小姐克夫的坏名声一夜之间传出去，方圆百里之内再也没有好郎君敢上门提亲，连小有资财的商贾之家也不愿求婚。我不知守备小姐是否心中郁郁，是否花容憔悴，我只是个庙祝，我见不到她，也帮不了她。
我只能每天拜神，求那个我怨恨的城隍老爷，盼望有个命硬的好男儿能出现，让小姐从此尽展欢颜。
终于，城隍老爷听到了我的诚心祈求，我终于又见到她了。她眼圈红红的，身子比从前单薄。她去主殿上过香，我以为她就要起身离开，谁知她拿起签桶又求了一支签。
和上次一样。
她款款坐在我面前，我知道我这次骗不了她，只好把签文解释给她听。她沉默了半晌，不哭也不发脾气，安静得像雨后初绽的莲花。她美得让我不忍袒露实情，然而我要是再欺瞒她，又怎么对得起她呢？我心一横，狠掐一把大腿，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上次骗她的事也讲了出来。
她笑了。
她问我是不是对她有意。
我不敢称是，但是我点了头。
她眼波含嗔地注视我，未置可否。我怕她多心，忙向她告罪，“在下绝无轻薄之心，小姐自然是要配得良媒。在下这等小小庙祝，命格无非贫夭孤三种，怎么敢想……”我未说完，她截住我的话头，“无妨。”说完，她就和仆妇离开了。当晚，守备府的一个清客跑来找我，他说守备有意对我招赘。 于是，半个月后，在守备的默许下，我向她提亲了。
这件事之后，我每天过得谨小慎微，我一命呜呼事小，让小姐再守一次望门寡，可就罪过大了。我一天天地挨日子，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竟然活着等到了和她成亲。我穿着大红喜袍，足蹬乌靴，胸前一朵鲜艳的绸花，浑身透着喜庆。守备没在外面置办筵席，也没招待宾客，只请了同宗的几个亲朋，在府里摆了四五桌。我是没身份的庙祝，又是入赘，自然不敢置喙。
我与她终于喜结良缘，不管能活多久，总之，我已经和佳人结成连理。就算让我立毙当场，我也于愿足矣。
可惜，这份于愿足矣的幸福只持续到新娘跨火盆的一刻。
我的新娘一个踉跄，踩翻了火盆，滚烫的木炭倒在她鲜红的衣裙上，炭火把裙子烧出一个黑洞，火舌沿着那个洞向四周蔓延，她吓得哭叫出来，我和那些仆役四处找水，可是水桶早已为了布置婚宴搬出院子。烈火顺着裙子往上爬，一点点吞噬她的衣衫，有宾客拿起酒坛往她裙子上倒，本来温吞的火像是活了过来，一瞬间窜上她的身子。
我脱下喜服想要扑灭她身上的火，可是无济于事。过了不知多久，家丁才拎着水桶跑来，可怜我的新娘这时已经受了伤，伤得连我都不认得。
我那样爱慕她，又已经成为她的丈夫，有什么理由不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呢？整整半年，我日夜守在她身边，无论她半夜痛哭，还是白日使小脾气，我都寸步不离。她每一次换药的痛呼，听在我心里都要痛十倍。郎中一次次地来，尽给她用名贵的药材，守备老爷，哦，我是说岳父大人，他丝毫不吝啬财帛，就算把半副家当都填进去，也要救我的妻子。
或许我们的精诚感动了城隍老爷，我的妻子从鬼门关回来了。除了容颜损毁，她像从前一样，遗世独立，没有丝毫改变。
我还爱她吗？我当然爱她。只是，当我以为会失去她的时候，我还没有怎样彷徨和痛苦。当我意识到我会失去她的美貌的时候，我发觉自己无法面对她，我的心从未那样痛过。
我是个庙祝，或贫，或孤，或夭，这都是我的归宿。我又想起城隍老爷的签文，说守备小姐是孤独终老的命。这回，我承认，城隍姥爷是对的。
我把妻子哄睡，开始收拾行囊。守备家中的细软我一分一毫都不带，我只拿她一支发簪，是她第一次坐在我桌前时戴的，那天她美得像天上的仙女。
趁着夜色，我翻出院墙，留恋地回顾了一眼守备府，决定再也不回去。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