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食有情(夏季)——母亲牌桑葚酱
自成家以后,我在厨艺上的奇思妙想终于得以实现。此乃婚后之一大乐事!先生从来不管我在厨房里干了什么,只要让他三餐吃饱,他对我的所作所为便一概不管不问。此乃婚后之一大幸事。
毕竟,我在厨房里捣鼓的东西,未出嫁前,母亲是看不惯的。
刚搬出去没多久,新房里还是冷冷清清的,我便迫不及待的买了一堆东西,准备大肆施展我的才华。熬一锅浓浓的草莓酱,色泽红艳诱人,香气扑鼻,就是糖加的有点多,我后来挤了一个柠檬的汁水,都不足以平衡甜度;刚上市的荔枝清甜可口,价格不菲,足量冰糖腌着酿酒我也不心疼,荔枝是杨贵妃的最爱,但甜香淡淡的荔枝酒是我的最爱。
总的来说,婚后这一系列尝试,还算成功,亲朋好友对我的手艺评价也很统一:“行,能吃的下去!”
我比较开心。
小满一过,这天就突然热了起来,我与母亲喜酸,一到时节就想吃口应季的东西,掐指一算:“呦呵,该吃桑葚儿了。”
桑葚,我家一直叫她桑仁儿,紫色的最常见,口感酸甜,吃的时候要小心,汁水弄到衣服上可洗不掉;更好一点儿的品种是白桑椹,甜味足,熟透的几乎尝不到酸味,兜在衣服上大快朵颐也不怕,就是样子有点不可爱,每次看到她,就像看见一条胖乎乎的肉虫。
我家每年都要吃掉许多桑葚。找一个天气晴好的周末起个大早,我家全员出动,去相熟的果园里摘几大盆。桑葚自古就是滋补佳品,补肝益肾,滋阴养血,清肝明目,我读书的时候,不十分注意坐姿和学习时间,但视力一直很好,从没带过眼镜,母亲说这都是她长期给我吃桑葚的缘故。在这一点上,我深信不疑,母亲许多话都是哄我玩儿的,但这句,我一直当真。
新鲜采摘的桑葚先痛快地吃一会儿,紫色的汁水轻轻一咬溢满口腔,酸中带着丝丝不容易尝到的甜味,早夏的桑葚酸度大,虽然通身紫黑,但味道还不成熟。没吃多少手指就被她染成了紫色,这时候可千万不要笑,一笑,嘴唇牙齿具是紫黑色,像极了《倩女幽魂》里的姥姥,吓人一跳。
剩下的桑葚回家简单清洗,拿出家里所有的盆子,瓶罐备用,这是我家一年一度的大工程——煮桑葚酱。母亲煮酱用的是电饭锅,锅里两斤桑葚加半斤冰糖,我一直觉得母亲的配比有问题,煮果酱糖还是加多一点儿好,不仅是为了延长保质期,更重要的是……咱们后面再表。
桑葚加糖以后要等两小时,糖会把果汁逼出来,这样不用加水,也不会粘锅底。电饭锅调到加热模式即可,母亲煮果酱佛系随性,汁水半干就成了,趁热装瓶彻底放凉,我家母亲牌桑葚酱大功告成。
不细致,这是一份极不细致的煮果酱食谱。没错,我也这么觉得,但这就是我妈煮酱的全过程,不撇沫儿不调火,没一点儿技术可言,我没法说的天花乱坠。最要命的是,我心里竟然觉得任何多加一点儿都是对母亲牌桑葚酱的亵渎,只要是母亲亲手煮的,就该是这个步骤,这个甜度,这个味道。
刚出锅的果酱,母亲会先盛出一小碗给我,汤汁跟果子冒着酸甜的热气,甜蜜粘稠的抱在一起。我总是先吃完果酱,再喝汤,母亲放得糖少,果酱酸味浓,这就是我觉得配比有问题的地方,但我从未对母亲说过,让她多加点儿糖,母亲做的果酱,就该是酸头大的味道,这是属于妈妈的味道,独一无二,令我上头。
果酱酸,但汤汁的甜度正好,每次我抬手喝汤的时候,总要演一出戏,翘着最小的手指头,学着电视剧里修炼千年的妖精,仿若喝完这碗天地精华,我就能长生不老,永葆青春。
嗯,喝完,一嘴巴的紫黑色,还真像个妖精。
还剩一些桑葚,我带回去同先生分享,他吃不得酸,吃了几个便不肯再吃,我肚子也是没有空余的地方,还有斤半,索性泡点儿桑葚酒,再自己煮个酱。
铺一瓶底冰糖,放入适量桑葚,白酒没过果实,几分钟后颜色混在酒里,淡紫色如墨般晕开,煞是好看。煮酱步骤同母亲一模一样,唯独多添了点儿糖,不粘锅煮着,开火调小,汁水熬干大功告成,这是我家的,桑葚酱。
放凉尝尝,甜度正好,是属于我的味道,唤来先生请他品鉴,他说了一句迄今为止对我手艺最好的赞美:“嗯…相当不错,像超市里卖的那种果酱的味道。”
桑舍幽幽掩碧丛,清风小径露芳容。
参差红紫熟方好,一缕清甜心底溶。
周一的早晨,微风吹入厨房,我正给切片面包抹酱。新家邻着一所中学,校园广播催促学生赶紧入场升旗的声音,随风拂过脸庞,清晰入耳。
有这么一瞬,恍若时光随风定格半晌,昨日美好一下扑到眼前,我看见多年前的母亲。也是某天的早晨,也是站在有风的厨房,她低头温婉的笑着,在给我的面包抹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