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小记:海岸线的Day Tripper
一个令人开心的五月最终也没有来。
坏消息很多,开心变得很奢侈,努力让自己不被卷入绝望的漩涡已经要花费很大力气了。或许可以藉由美酒美食获得短暂的快乐,不过这种快乐在时下总被一种“不过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而已”的悲观所消解。这也让我开始思考,一直以来我也许只是在用一场又一场的短途旅行来逃避人生的种种不如意。
自从开始工作以来,一年总有那么几次或远或近的旅行。虽然真正的旅程只有那么几天,但是无论寻找目的地也好,准备攻略做计划也好,这个过程本身对我来说都是充满乐趣的。我依靠对下一场旅行的希冀熬过令人痛苦的工作,又藉由对过往旅行的回忆填补那些被无意义的日常所消耗掉的光阴。当看电影的时候画面里出现熟悉的风景,当读书的时候读到似曾相识的人物和地点,当食物的味道唤起与之相连的回忆……那些在旅行之中的收获,是我平凡人生里珍贵的自我安慰。
直到旅行突然变成不可能,我才发现我构筑在这一切之上的快乐如此脆弱。更可怕的是,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我真正开心起来。
我开始试图在其他一切事情上寻找替代品,就连读书也都是选与旅行相关的书目(《小猎犬号航海记》拯救了我宅在家里的五一假期!)。又或者说,无论读什么书,都能令我想到旅行这件事:《远山淡影》让我想起长崎的坂道,《刀锋》让我想起六月也不能成行的巴黎,《鲁迅的都市漫游》更是让我想起厦门、广州、上海……当然还有东京的电车和书店街。
在东京搭有轨电车去丸善书店消磨时间度过青春时代的鲁迅,某种意义上说就像是听着爵士乐读着外国小说(也包括鲁迅)度过青春时代的村上春树。作者说村上春树有一篇以Q氏为主人公的小说《没落的王国》,于是找来重读。这个故事收录在《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这本短篇小说集中,随手翻翻,却被前后两个故事所打动。
前面一篇叫做《五月的海岸线》。故乡的海消失了,防波堤的残骸被遗弃在混凝土浇灌的荒地上,与海有关的回忆被送入由高层住宅搭建的火葬场。那篇小说写在一九八零年,回忆却是属于更久以前的六十年代:光着脚在滚烫的柏油路上走向海边,坐在廊檐下吃井水里打上来的西瓜,牵着狗在沙滩散步,聆听女孩子们的诉说,被冲上海岸的尸体… “死像误入时间长河的遗物一样缓缓随波逐流,某一日被冲上安静住宅地段的海岸。” 2018年的冬天,我搭阪神电车从甲子园到芦屋,特意去看看那所剩无几的海岸线。冬日午后的海岸与夏日完全不同,海潮的味道里也并没有我的回忆,却奇妙地有一种共鸣感。我想告诉小说结尾那个望着五月海岸线昏昏欲睡的人,四十年过去了,我们的回忆依旧被送往火葬场,我们仍然不知道自己醒来时将置身何处。
后面一篇叫做《三十二岁的Day Tripper》。披头士的Day Tripper听过很多很多次,却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个词的含义。现在想想,如果始终没有办法摆脱现在的生活,旅行对我来说,无非是做了一次海岸线的Day Tripper。逃离注定是短暂的,当天便必须返回属于自己的人生里去。
说起来,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过海岸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