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仍保留的孩子气
查看话题 >天真的和冒傻气的大孩子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过去,看谁都像是一个蓄谋已久的bug。等着我跑出无数个error和warning时气急败坏的模样。
尽管这个寄件人名称为"车间女工正在死亡"的快递看起来也很像bug,但我知道它不是。

包裹里寄来了三个故事。第一个故事写在书里,有关现实世界的奇妙生物。第二个故事写在卡片上,关于世界还小的时候,被认为“不存在”的南瓜默默成长。第三个故事被解码成数字信号,发射到天空中再反射回地面,对我说:祝薄荷六一儿童节快乐。
说到当孩子这件事,我有丰富的经验。平日里不常提起是因为像我们这样资历深厚的大孩子,必须动用记忆库来提取当儿童的种种学问,而回忆实在是件很费体力的事情。因为我的记忆长得像是倒悬的珠穆朗玛峰,每次翻阅当孩子时的回忆都要顺着山脊向下爬到峰顶。上山容易下山难,不是说说而已。它陡峭又庞大,一步不小心就会摔进天空里。其实摔进天空里并不疼,但想要采摘到纯正的孩子气,最好借助玩具或书籍这样的工具。很不幸,我拥有过的玩具实在少得可怜,不过书籍倒是有很多。顺着这些书籍组成的阶梯,就能一路向下看到过去。
其实儿童也有很多很多烦恼的,我想你是选择性地忘记了。
比如两周多前,王一土(我妹妹)说她有一个来自儿童时代的秘密要告诉我。小时候她偷偷看我借她看的那几册老夫子,结果被她妈妈悉数收缴,不知所踪。我说谢谢您嘞,这都多少年了才告诉我。要是当时就告诉我那不得把我心疼得背过气儿去。那一套漫画我真的很喜欢,翻来覆去看了很多很多遍,几次搬家都没舍得丢掉它们。从书柜的角落里扒拉出残存的几本拍照给王一土看,我说不要紧,我们还有剩下的几本呢。王一土说大力水手她没看过。我说哦,那是因为我太喜欢大力水手了,当年藏起来了没舍得借给你。

这种距离不远的记忆里,书籍都清晰得很牢靠,可以稳稳地踏上去不怕跌倒。要警惕那些看上去有印象但从来也没读进去过的书籍,他们就像下雨天人行道上松动的地砖一样狡猾,让你毫无防备地一脚踩进潮湿的空欢喜。
在记忆里,一切都要很小心。我想每个人的记忆世界都有不同的物理规律。比如我的一位朋友C,他的记忆世界和他本人一样井井有条。所有的记忆按照他的法则分门归类,压缩成一颗颗规整的星球。也许C还给每个星球编了号码,比如B612或是M78什么的,他没提起,但我猜一定有。有次C在回顾某段记忆时走得太快,一不小心达到了那颗小星球的第一宇宙速度,于是C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偶尔会有人问起我们C去哪儿了,我们只能不作声地指着那颗星球的外沿。C变成了那颗星球的卫星,围绕着它自转公转不肯离开。但C是那样地痴迷于那颗小星球承载的记忆,他一次又一次地环绕它复习他,一次比一次更快。直到他回忆的速度超越了第三宇宙速度,直接飞出了小星球所在的星系。他不受控制地飞离那颗小星球,飞离它的引力。那颗记忆星球再也抓不住他,即使C从没想过逃走。
从那之后,C再也记不起那片星海里存储的任何记忆,我们也很默契地没有问起。但不是所有人都像C那样善于梳理,还有一类人什么都懒得整理,但又什么都不舍得仍,于是记忆就毫无章法地堆积成珠穆朗玛峰那样的庞大山脉,比如我。
来到了半山腰,碎絮状的云越发密集,让我越来越看不清下一步要落脚的书籍,但那本蓝石头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第一次遇见幾米的绘本是在开往暑假的绿皮火车上。那时候我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孩,每年都要坐几次绿皮火车去探亲。座位的对面有时候是比父母还要大的大人,有时候是比我还要小的小孩。但那一次很幸运,坐在对面的是比我稍大一点,但仍算得上儿童的一个男孩。那位哥哥很慷慨地把他的书借给我看,并教我读那些我还没学过的汉字。我看着蓝石头一次又一次地破碎,觉得心里也起了毛细血管般的细细裂纹。但很快我就把他们都忘了,我以为动画片和快乐会天长地久,小孩子并不理解蓝石头的思念。由于缺乏生活经验,年纪还小的儿童都享有悲伤的豁免权。

因为我的疏于整理,这些记忆并不完全按照时间排序,而是任由它们的性子互相粘粘。于是蓝石头上也粘住了很多其他时期的记忆。比如后来,我仍称得上儿童的时候,还是坐着熟悉的绿皮火车,但从那次起,故乡变他乡。火车刚刚启动,我还没离开故乡就已经开始思念故乡。于是我想起了蓝石头,天崩地裂的思念让蓝石头裂成了两半。再后来,我忙着在儿童和少年两边徘徊,有一天外婆去世了,故乡也就消失了。突然间我学会了嫉妒。我好嫉妒故事的蓝石头,它一次又一次地碎掉,每碎一次就变得更小,但在故乡,有另一半蓝石头在等它。
接近记忆的顶端,大片大片的云朵环绕在周围。这些不老实的云朵来自现实世界,它们固执地环绕在眼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骚扰者采摘孩子气的大孩子。它们可是会说话的,有时候云彩会把工作的消息传递给你,有时候也会嘲笑你的天真,有时候它拿成人世界里所谓的自由引诱你,有时候干脆给你一面镜子,让你看看头上直冒傻气的自己。
我是不太喜欢这些云彩的,它们干扰了我的视线。再说了,二十啷当岁没着没落的“成年人”,哪个不是又乐观又忧郁,又天真又现实,时而豪情万丈时而傻气冲天,时而是大人时而是小孩。大家的形态流动而模糊,谈不上什么标准答案。有时被云彩们闹烦了,真想一脚踩上去。可踩得太用力,云层中就会蹦出雨水,飞溅起来打湿你的眼睛。
不过不要紧,这次我已经收集了足够多的孩子气。于是向后仰去,跌进絮絮叨叨的云彩里。它们很轻很柔软,巨大的浮力托着我飞回现实世界。
于是我又在回去的路上看到那些故事和那些书籍,有的天真,有的伤感,有的奇幻。我看到绿山墙的安妮,我看到飞往外太空的小王子,我看到生日蛋糕也是桉树叶做的考拉,我看到安房直子的海龟,我看到许许多多和我一样头顶冒傻气的朋友。
回到现实世界也没什么了不起,带着这些珍贵的孩子气,我和我的朋友们能一直一直当这样天真的,头顶冒傻气的大孩子。

薄荷在1998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 3.水底的奥兹国-写在第一次游计划之后 (1人喜欢)
- 2.当她决定凶猛地游下去
- 4.不写下来,我怎么知道有多爱游泳 (7人喜欢)
- 1.年轻女人和她的海(补:旱鸭子入门经验分享
- *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