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摘录
>> 要了解一个城市,较简便的方式是探索那里的人们如何工作、如何恋爱、如何死亡
>> 应当管,”梅西埃说,“但得有命令。如果你认为确实值得管,我就去设法弄到命令。”
>> 仿佛承载我们房屋的大地正在清洗使它感到重负的体液,让一直在它身体内部折磨它的疮疖和脓血升到表面来。
>> 可以说,门房的死标志着一个令人困惑的迹象丛生的时期已经结束,另一个更为艰难的时期业已开始,在这之后一个时期,起初的惊异正在逐渐变成恐慌。
>> 连忙明确说道:“但这种病肯定不会传染。”
>> “我可没办法,”里沙尔说,“这事儿应该由省里采取措施。再说,谁告诉您这病有传染的危险?”
“谁也没有告诉我,但这些症状令人担忧。”
里沙尔却认为他没有“资格”办此事。他惟一能做的,是把情况报告省长。
>> 这不可能,谁都知道,瘟疫已在西方绝迹了
>> 天灾人祸本是常见之事,然而当灾祸落在大家头上时,谁都难以相信那会是灾祸。人世间经历过多少鼠疫和战争,两者的次数不分轩轾,然而无论面对鼠疫还是面对战争,人们都同样措手不及。
>> 一场战争爆发时,人们说:“这仗打不长,因为那太愚蠢了。”毫无疑问,战争的确太愚蠢,然而愚蠢并不妨碍它打下去。倘若人不老去想自己,他会发觉蠢事有可能一直坚持干下去。在这方面,我们的同胞和大家一样,他们想的是他们自己,换句话说,他们都是人文主义者:他们不相信天灾。天灾怎能和人相比!因此大家想,这灾祸不是现实,它只是一场噩梦,很快就会过去。然而,噩梦不一定会消逝,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其间逝去的却是人,首先是那些人文主义者,因为那些人没有采取预防措施。我们同胞的过失并非比别人严重,他们忘记了人应当谦虚,如此而已,他们认为他们还有可能对付一切,这就意味着天灾没有可能发生。他们继续做买卖、准备旅行、发表议论。他们如何能想到会有鼠疫来毁掉他们的前程、取消他们的出行、阻止他们的议论?他们自以为无拘无束,但只要大难临头,谁都不可能无拘无束。
>> 人一当了医生,无非对痛苦有了些认识,想像力也比一般人丰富些。
>> 既然人在死亡时只有被别人看见才受重视,分散在历史长河中的一亿尸体无非是想像中的一缕青烟而已
>> 惟有在鳞次栉比的灰暗屋群后边涌动的大海才能证明,这世界上还有令人忧虑和永无安宁的东西存在。
>> 灾祸正在使人心绪不宁,正在毁掉一两个牺牲品。但那又怎么样?这些都可以停止。目前应当做的,是明确承认必须承认的事实,消除无益的疑心,并采取适当的措施。鼠疫随后便会停止,因为瘟疫是不可以凭想像存在的,或者说,瘟疫是不会随便胡思乱想出来的。
>> 通过正当途径使物质生活得到保证,并从而有可能问心无愧地从事自己喜爱的工作,这样的前景也让他神往。他接受这份工作完全具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说是出于对理想忠贞不渝的感情
>> 老百姓着急是真的,”里沙尔承认说,“但街谈巷议总把什么都加以夸大。省长告诉我:‘你们如愿意就赶紧办,但别声张。’再说,他坚信这是一场虚惊。”
>> 他很清楚,那就是鼠疫,但,当然,要公开承认是鼠疫,就必定要采取毫不留情的措施。他明明知道,实际上,正是这点让他的同行们退缩,因此,为了让他们安心,他心甘情愿接受不是鼠疫的说法
>> 里沙尔认为不应该把事情看得那么悲观,再说,这个病的传染性也还没有得到证实,他的几个病人的亲属都还健在。
“但别的病人亲属却有死亡的,”里厄提醒说,“当然,传染并不是绝对的,否则死亡数字就会无限增长,人口减少的速度就会快得惊人。不是悲观不悲观的问题,关键是要采取预防措施。”
>> 里沙尔先生是否可以肯定,不采取极严厉的预防措施,瘟疫也会停止蔓延,他是否能对此负责?
里沙尔迟疑了,他注视着里厄说:
“请对我说实话,您是否能肯定那是鼠疫?”
“您这个问题提得不对。要紧的不是推敲字眼,而是争取时间。”
>> 我无所谓什么样的说法,”里厄说,“只是应当承认,我们不该根据一半居民不会送命的假设行事,否则,城里一半的人可能真会遭殃呢。
>> 从布告上很难证实当局抱有面对现实的态度;措施也毫不严厉,看上去他们似乎非常迁就某些人不愿使舆论担忧的愿望。
>> 再说,血清是否有用?这种杆菌很奇怪。”
“噢,”卡斯特尔说,“我不同意您的意见。这些小动物看上去总是很独特的,但实质上是一回事。”
“这至少是您的设想。实际上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这当然是我的设想,不过大家都这么考虑。”
>> 事实上,必须花好几天工夫我们才有可能认识到,我们的处境是毫无回旋余地的;“妥协”“特殊照顾”“例外情况”这些字眼已经失去意义了。
>> 一道新的通令禁止同外界作任何通讯交往,以防止信件成为传染的媒介。
>> 无须多久,受困于鼠疫的人们便明白过来,他们那样做是在把亲人往火坑里推,便终于下定决心忍受离愁别痛。
>> 鼠疫带给同胞们的第一个感觉是流放感。
>> 那时刻不离我们心田的空虚,那确确切切的激情,那希望时间倒流或相反,希望时间加快飞逝的非理性的愿望,那刺心的记忆之箭,正是这种流放感。
>> 从此以后,我们又回到坐牢的状态,迫不得已靠回忆往昔而生活。倘若我们当中有谁企图生活在对未来的向往中,他们会很快放弃,起码会尽快放弃这种向往,因为他们正在体验想像力最终强加给相信它的人们的那种创伤。
>> 他自己表达的,确实是他在日复一日的思虑和苦痛中凝结起来的东西,他想传达给对方的,也是长期经受等待和苦恋煎熬的景象。对方却相反,认为他那些感情都是俗套,他的痛苦俯拾即是,他的惆怅人皆有之。
>> 他正在坚持同影子进行长时间的内心交谈时,突然被拖了出来,没有过渡,直接扔到一片死寂的另一个世界。他没有时间考虑任何事情。
>> 大家有共同的感受,如别离和恐惧,但人人都继续把自己操心的私事放在首位。还没有一个人真正承认发生了疫病。大多数人最敏感的还是打乱了他们习惯、损害了他们利益的那一切。他们为此而不快,而气愤,但这些情绪是不可能对抗鼠疫的
>> 比如,他们最先的反应是责怪当局。报纸响应了百姓的批评(“已经考虑的措施是否可以有些松动?”),面对这些意见,省长的答复相当出人意料。在此之前,各家报纸和情报资料局都没有得到过有关疫情的官方统计数字,但现在省长却日复一日地向情报资料局通报统计数字,并请他们发布周报。
>> 本市的人口是二十万,没有人知道这样的死亡率是否正常。人们从不关心的甚至正是这种精确性,尽管精确性具有明显的好处。从某种意义上说,公众缺乏比较的出发点。
>> 一家咖啡店还贴出广告说:“纯葡萄酒可以杀灭细菌。”本已被公众认同的“烧酒防传染病”的想法现在就更加深入人心了。
>> 人有可能痛苦时间一长便再也不感到痛苦。
>> 在市中心的林荫大道上已见不到往常的人群。几个行人匆匆忙忙往自己远处的住所走去,没有人脸上挂着笑容
>> 噢!我明白了,”朗贝尔说,“您马上会说那是为公众服务。但公众的福祉是建立在个人幸福之上的。
>> 没有必要判断谁是谁非。但您发火是不对的。假如您能摆脱困境,我真会无比高兴。无非是我的职责不允许我做某些事情罢了。”
>> 个人幸福与同鼠疫有关的抽象概念之间的沉闷的战斗
>> 事实上打鼓是否比预防措施更为有效。不过他又补充说,为了弄个明白,也许应当了解是否存在瘟神,不了解这一点,我们有多少见解都将毫无结果。
>> 这个世界和邪恶妥协的时间太长了,它依靠神的慈悲而生存的时间太久了。人们只需后悔,就可以无所不为。提起后悔,人人都感到那是轻车熟路。时候一到,肯定会有悔恨之情。在悔恨之前,最简便的办法是放任自己,其余的事仁慈的上帝自会安排。哼,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 在路灯上空,从漆黑的天幕下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啸,使他想起那隐蔽的灾祸正在不知疲倦地搅动着潮热的空气。
>> 就在这一刻,他对伸展在他脚下的这座城市和城里被禁锢的人们,对黑夜里压抑的恐怖嚎叫声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尖锐的敏感。
>> 暮色像一股灰暗的水流逐渐漫进店堂,粉红的夕阳反射在玻璃窗上,大理石的桌面在薄暮的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
>> 然而,在长期的惊慌之后,人人的心都似乎变硬了,即使旁边有人痛苦呼号,谁都会照样走路或生活,仿佛呻吟已经成为人的天然语言。
>> 偶尔可以听到几声枪响,那是近期政府命令组织的专门小队在捕杀狗和猫,猫狗都可能是跳蚤的传播者。这种不柔和的啪啪声给城市增添了警戒的气氛。
>> 噢!要真是地震倒好了!剧烈震动一次,谁也不会再去谈它了……数数死人,数数活人,事情就了结了。可这缺德的病!连没染上病的人心里也老记挂着。”
>> 根据宗教,人在前半生走上坡路,在后半生则走下坡路。走下坡路时,人的每一天都不再属于自己,这些日子无论什么时候都可能被夺走。因此你哪一天都干不成事,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干。
>> 那是通过官方途径征召的,而且还缺乏信心。他们缺少的是想像力。他们从来就跟不上灾情发展的规模,他们设想的药品勉强可以治疗鼻炎。如果让他们这样干下去,他们得完蛋,我们也会跟着完蛋
>> 如果他只相信一位万能的上帝,他就应当放弃为人治病,而把治病的任务让给上帝。然而,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只相信一位这样的上帝,没有,包括自以为如此的帕纳鲁,因为并没有一个人全身心投入地信赖上帝,而他里厄正在与大自然本身作斗争,起码在这一点上他相信自己正在掌握真理。
>> 但我有的只是人应当具有的自豪感,请相信我。我不知道等着我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一切结束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就目前而言,有病人,必须治疗这些病人。这之后他们会思考,我也会思考。但现在最迫切的是治疗他们。我尽我所能保护他们,如此而已。”
>> 既然天地万物的秩序最终归结为一个死字,上帝也许宁愿人们别相信他而全力以赴去同死亡作斗争,宁愿人们不要抬眼望青天,因为上帝在那里是不说话的。
>> 高尚行为如此可贵,只因它寥若晨星,所以狠心和冷漠才是人类行为更经常的动力。
>> 人世间的罪恶几乎总是由愚昧造成,人如果缺乏教育,好心也可能同恶意一样造成损害。好人比恶人多,而实际上那并非问题症结之所在。人有无知和更无知的区别,这就叫道德或不道德,最令人厌恶的不道德是愚昧无知,无知的人认为自己无所不知,因而自认有权杀人。杀人凶手的心灵是盲目的,而没有远见卓识就不会有真正的善和高尚的爱。
>> 事实上,献身于卫生防疫事业的人们也不一定功勋卓著,他们那样做只因他们知道那是惟一需要做的事情,而在那样的时刻不下此决心才真叫不可思议。
>> 这些组织有助于同胞们进一步了解鼠疫,并使他们部分相信,既然已发生疫病,为了同它斗争,就应当做需要做的事。由于与鼠疫打交道已变成了一些人的职责,这疫病才真正展露了它的实质,即是说,它已是大众的事了。
>> 全部的问题在于尽可能阻止人们死于鼠疫,与亲人永别。要做到这点,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同鼠疫作战。这个道理并没有什么可赞扬之处,只不过是顺理成章而已。
>> 他没有别的,只有一颗比较善良的心和一个看似滑稽的理想。这一点将使真理回归原有的位置,使二加二只等于四,使英雄主义恢复它应有的次要地位,从不超越追求幸福的正当要求而只能在此要求之后。
>> 大夫每次一听到那念史诗或演讲竞赛般的腔调就感到心烦。诚然,他也知道这种关怀并非假装出来的,但这样的关怀只能用表示人与人唇齿相依之类的套语表示。而这种语言并不适用于诸如格朗日复一日做出的那份微小努力,也不能道出在鼠疫横行时格朗意味着什么。
>> 从万里之外的天涯海角传来陌生而友好的声音,域外之人笨拙地试图表达他们休戚与共的感情,他们的确这样说了,但同时也表明他们处在可怕的无能为力的境地,任何人处于这种境地都不可能真正分担自己看不见的痛苦。
>> “不错,但还需要每个人都为自己采取措施。”
柯塔尔看看塔鲁,不理解他的话。塔鲁说,毫无作为的人太多,瘟疫关系到每个人,人人都应该尽自己的责任。卫生防疫志愿组织的大门是为所有的人开着的。
>> “在我们把所有办法都试过之后,我们才知道厉害不厉害。”
>> 在八月中旬,瘟疫已经覆盖了一切。这一来,再也不存在个人的命运了,只有鼠疫这个集体的经历和休戚与共的感情。其中最强烈的是离情和放逐感,以及这些感情所包含的恐惧和愤慨。
>> 这些平庸的偶像在浓浓的夜幕下,在死气沉沉的十字路口摆出庄严的模样,其实只是些冷漠的毫无理性的家伙,他们相当形象地代表着我们已经进入的僵化的独裁统治时期,起码代表这个统治时期最高的秩序,即一座大古墓的秩序,在这座大古墓里,鼠疫、石头和黑夜最终会窒息所有的声音。
>> 在历经灾害的人们的记忆里,鼠疫期间的恐怖日子并不显得像无休无止的残酷的火焰,却更像没完没了的重重的踩踏,将它所经之处的一切都踩得粉碎。
>> 我们的同胞已循规蹈矩,就像有人说的,他们已适应了,因为他们别无他法。当然,他们对不幸和痛苦还有自己的态度,但谁也感觉不到最尖锐的痛苦了。此外,比如里厄大夫就认为,上述这种情况才是真正的不幸,习惯于绝望比绝望本身还要糟糕。
>> 鼠疫已消灭了人们的价值判断力。这一点从人的生活方式可见一斑:谁都不在意自己购买的衣服或食品的质量了。大家都囫囵接受一切。
>> 在各城门响起的阵阵枪声里,在标志我们生死节奏的一下一下的印戳声里,在登记造册的屈辱性的死亡所经历的大火、填卡、恐惧和例行手续中,在令人不寒而栗的烟雾和救护车的铃声里,我们所有的人都吃着同样的流放饭,等待着同样毫无把握而又激动人心的团聚和太平。
>> 如果有人向他们宣布防疫结果,他们装出感兴趣的样子,但实际上却心不在焉,冷漠对待,其冷漠和心不在焉的程度令人想起那些参加大战役的士兵,他们在修筑工事时累得筋疲力尽,只顾得着别在每日的本职工作里有所懈怠,再也无力去盼望什么决战、什么停战日了。
>> 正是他的心肝帮助他忍受这每天二十小时的劳累,在这二十小时里,他眼睁睁看着那些天生为活下去的人们一个个死去;正是他的心肝支撑他每天重新开始工作。今后,他的心肝也就只够干这点儿事了。这心肝怎能让人活下去呢?
>> 所有持续进行抗疫斗争的人都逐渐心力交瘁了,然而,这种心力交瘁最危险的后果还不在于他们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以及别人的喜怒哀乐无动于衷,而在于他们听任自己漫不经心、疏忽大意。
>> 这才是真正的危险,因为正是同鼠疫进行的斗争使他们成了最易受感染的人。总之,他们是在赌运气,而运气并非属于每个人。
>> 鼠疫使他如鱼得水。鼠疫将一个不堪孤独的人培育成了它的同谋。
>> 那些人一方面深感使他们互相接近的热情是多么必要,但同时又不能全身心投入这种热情,原来他们互存戒心,从而互相疏远。
>> 里厄用习惯的姿势摇摇头,说,这是朗贝尔个人的事,他选择幸福,而他里厄并没有什么理由加以反对。在这件事情上,他感到自己没有能力判断孰好孰坏。
>> 朗贝尔说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当然还坚持过去的看法,然而,假设他真一走了之,他会感到羞愧。这会妨碍他热爱自己留在那边的亲人。但里厄挺直身子,用坚决的口气说,这太愚蠢,而且,选择爱情,毫无羞愧可言。
>> “不错,”朗贝尔说,“但如只顾自己的个人幸福,就可能感到羞愧。”
>> “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人们为它而舍弃自己之所爱。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抛弃了我之所爱。”
他又重新把身子靠在坐垫上。
>> “人不能够又治病,同时又知道一切。那我们就尽快治愈别人吧。这是当务之急。”
>> 奥东先生说,规章面前人人平等,正确的做法是服从。
>> 他的嘴巴在已经变成土灰色的小脸的凹陷处张开了,一声拖长的呼喊几乎立即从他嘴里爆发出来,这声仅因呼吸而产生了极细微变化的呐喊,骤然响彻整个病房,听起来俨然是一声单调而不协调的抗议,这声抗议是那样缺少人的个性,听起来就像同时出自所有的人之口。
>> 我知道,我没有的东西正是这宽恕心。但我现在并不想跟您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在一道工作是为了某种超越了渎神和信神而把我们集合在一起的东西。只有这一点最重要。”
>> “拯救人类,这句话对我来说是大而无当。我没有这么远大的抱负。我关心的是人类的健康,首先是他们的健康。”
>> 其实谁又能肯定说,永恒的欢乐可以补偿人间一时的痛苦?
>> 我们也一样,应当深信在鼠疫的汪洋大海中并没有岛屿。不,没有折中
>> 确切说,他们想死人的时间太多了。如今已谈不上带着些许惋惜和无比的忧伤前去死者身边。死者再也不是每年一次需要未亡人来身边进行辩解的被冷落的人了,他们成了闯入活人生
>> 活的必须忘记的不速之客
>> 鼠疫似乎在它的高峰上舒舒服服地待了下来,它每天以一个优秀公务员的准确和规律进行凶杀活动
>> 这样一来,贫困家庭数米而炊,富裕人家却衣轻乘肥。瘟神在恪尽传染职守时,不徇私情,十分有效,这本可以增进同胞们之间的平等感,可是,由于通常的自私心理作怪,鼠疫反而使人们心中的不平等感增强了。
>> 他们被排除在外的生活还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继续进行,他们明白,水泥高墙隔断的两个世界相互之陌生,胜过它们各自处在两个不同的星球。
>> 到头来,人们才发觉,即使处在最不幸的时刻,谁也不可能真正想到别人。如果真正在想谁,就得一分一秒随时想到他,而且不会被任何事情分心,无论是家务还是飞来飞去的苍蝇,无论是用餐还是身上痒痒。然而永远有苍蝇也有痒痒,所以过日子也并非易事。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
>> 那些隔离营的存在,从那里散发出来的人的气味,在暮色中传出的高音喇叭的喧闹声,围墙的神秘性,以及对这些远离尘寰的不祥去处的恐惧,都成了同胞们沉重的精神负担,给他们的惶恐和苦恼火上加油
>> 在风吹云散、明净如洗的天空,星光闪烁,遥远的灯塔微光宛如尘埃,不时掠过星空。微风吹来香料和石头的气味。周围是一片深沉的寂静。
“天气真好,”里厄坐下来时说,“就好像鼠疫从没有来过这里一样。”
>> 在今天,即使比别人优秀的人们也免不了去杀人,或听任别人去杀人,因为这符合他们的生活逻辑。我还意识到,在当今世界,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导致别人的死亡。
>> 人人身上都潜伏着鼠疫,因为,没有人,是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免受其害。我也知道,必须自我检点,毫不懈怠,否则,稍不留神,就可能往别人脸上呼气,把鼠疫传给人家。只有细菌是天然形成的。其余的东西,如健康、廉正、纯洁,可以说都是意志作用的结果,而这种意志作用是永远不该停止的。
>> 静默片刻之后,大夫稍稍挺挺身子,问塔鲁是否考虑过走什么道路才能得到安宁。
“考虑过,就是要有同情心。”
>> 人应该为受害者而斗争,但如果他除此就别无所爱,他斗争又有什么意思?”
>> 这个没有爱情的世界真好比死人的世界,总有一天人们会厌倦监狱、工作和勇气,去找回可人的面庞和柔情似水的心曲。
>> 其中有的人被鼠疫吓得摆脱不了根深蒂固的怀疑情绪,希望早已与他们无缘了。甚至在鼠疫时期已经过去时,他们仍然按照疫期的规则生活。
>> 那被寒冷、灯火和人群驱赶的病魔仿佛已从城市阴暗的深处逃逸,现在来到这间温暖的寝室里,在塔鲁已失去活力的身体上作最后的冲刺。祸乱已不在这个城市的上空兴风作浪了,但却在这个房间沉闷的空气里轻轻地嘘嘘作响。
>> 这个曾与他那么亲近的人的形体现在正被瘟神的长矛刺穿,被非人能忍受的痛苦煎熬,被上天吹来的仇恨的风扭曲,他眼看着这个形体沉入鼠疫的污水,却没有任何办法对付这次险情。他只能停在岸边,两手空空,心如刀绞,没有武器,没有救援,在灾难面前再一次束手无策。最后,竟是他那无能为力的眼泪使他未能看见塔鲁猛然转过身去,面对墙壁,仿佛体内某处的主弦断了似的,低沉地哼了一声便与世长辞了。
>> 在鼠疫和生活两种赌博中,一个人能够赢得的,也就是认识和记忆
>> 没有希望就没有安宁,塔鲁不承认人有权判别人死刑,但他也知道,任何人都禁不住去判别人的刑,连受害者有时都可能成为刽子手,因此他一直生活在极大的痛苦和矛盾之中,从不知道希望为何物
>> 这些人——母亲、夫妻、情人——如今已没有欢乐可言,因为他们的亲人已散落在无名的墓坑里,或混融在大堆的骨灰里,无法辨认,对他们来说,鼠疫依然没有过去。
但又有谁会想到这些人的孤苦?
>> 他们把今天当作他们幸存的日子,所以准备在这一天把过去几个月里小心翼翼积攒下来的生命力一股脑儿消耗出去。真正的、顾前顾后的生活明天才会开始。
>> 所有的人都曾在肉体和精神上一起经受过痛苦:难以忍受的空虚、无可挽回的分离、不能满足的欲求。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间,在救护车的铃声里,在约定俗成叫做命运的提醒声中,在摆脱不了的恐怖和内心反抗的可怕氛围里,从未停止散布一个举足轻重的传闻,传闻警告那些惊恐万状的人们,说他们必须重返自己真正的故乡。而他们的真正故乡全都在被封锁的疫城城墙之外,在芬芳的荆棘丛中,在山冈上,在大海岸边,在自由的国度里,在有分量的温柔之乡。他们想去的地方正是他们的故乡,正是他们幸福之所在,而对其余的一切,他们都嗤之以鼻。
>> 人永远是一个样。但不变的是他们的精力和他们的无辜,
>> 编写的初衷是不做遇事讳莫如深的人;是提供对鼠疫受害者有利的证词,使后世至少能记住那些人身受的暴行和不公正待遇;是实事求是地告诉大家,在灾难中能学到什么,人的内心里值得赞赏的东西总归比应该唾弃的东西多。
>> 鼠疫杆菌永远不会死绝,也不会消失,它们能在家具、衣被中存活几十年;在房间、地窖、旅行箱、手帕和废纸里耐心等待。也许有一天,鼠疫会再度唤醒它的鼠群,让它们葬身于某座幸福的城市,使人们再罹祸患,重新吸取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