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抄 | 《浮士德》,[德] 歌德
搞一部作品,就把它分成数段!
做这种杂烩,一定很方便;
脑筋动起来容易,捧出来也很容易。
提供个完完整整的,有什么意思?
观众总要把它扯成碎片
他用什么感动人心?
他用什么将四大驱遣?
那不就是从胸中涌出而把世界
摄回到他心中的那种“和谐”?
当大自然漫不经心地捻出
无限的长线、绕上纺锤之时,
当不调和的森罗万象发出
厌烦嘈杂的响声之时,
是谁划分那种单调的流线,
佼佼的青年聚在一块,
看你的戏文,聆听启示的高论,
于是多情的男女纷至沓来,
从你作品里吸取忧郁的养分,
于是煽起这样那样的感情,
人人都看到他们自己的内心。
年轻的人们,他们还可以笑笑哭哭,
还重视感情的飞跃,还喜爱虚幻的假象;
老成的,什么都不能使他满足,
正在成长的却总会感戴不忘。
让我回到那个时代,
那时,我还在成长之中,
那时,诗泉滚滚而来,
日新月异地不断迸涌,
那时,雾霭笼罩着世界,
蓓蕾有可能蔚为奇观,
那时,我去丛谷之间,
把盛开的百花采来。
我一无所有,却满足非常,
因为我追求真理,爱好幻想。
还我那种不羁的冲劲,
深厚而充满痛苦的造化,
憎恨的威力和爱的权柄,
还我消逝的青春年华!
(梅菲斯特)他们也许会较好地营生,
如果你没把天光的影子交给他们;
他们称之为“理性”,应用起来
比任何野兽还要显得粗野。
我看他们,请你原谅,
就像长腿的蚱蜢一样,
总是在飞,飞飞跳跳,
立即钻进草中唱起老调;
如果老钻在草中倒也太平!
偏看到垃圾堆,就把鼻子伸进。
你们这些有把手、有轮、有齿、
有轴的器械,肯定在嘲笑:
我站在门口,你们应当做钥匙;
你们虽有曲齿,却不来拔起插销。
在白天,大自然也非常神秘,
她不肯让人揭去她的面纱,
凡是她不愿向你的心灵启示的东西,
你总无法用杠杆和螺旋把它撬下。
精神的高潮逐渐逐渐低减。
我被带到一片汪洋的海上,
如镜的海水在我脚下闪光,
新的日子引我到新的彼岸。
一辆火焰车鼓起轻捷的羽翼
向我驶来!我觉得我已决心,
在新的路上贯穿太空的清气,
向着纯粹的活动的新天地迈进。
这种崇高的生活,神的欢畅!
从前,庄严的安息日一片静寂,
天国之爱的亲吻向我降临;
那时丰隆的钟声使人惶惶不宁,
于是祈祷就成为热烈的欢喜;
一种难言的亲切向往
驱使我前去草原和森林徘徊,
我流下了热泪千行,
觉得出现了新的世界。
太阳隐退了,一天就此告终,
她奔向彼方,开拓新的生涯。
啊,但愿我能插翅高飞凌空,
永远不停地追随着她!
看我脚下静静的人世
熠熠辉映着永恒的斜阳,
群山发出红光,溪谷一片安谧,
银色的小溪流入金色的大江
我的前面是白昼,背后是夜晚,
头上是太空,脚下是一片海波。
一场好梦!女神却忽而消逝。
唉!我们精神的翅膀真不容易
获得一种肉体翅膀的合作。
光本来生于黑暗,
傲慢的光,如今跟母亲黑夜
争夺空间及其古老的地位,
你要把形而上学好好钻研!
这样,钻不进头脑的东西,
你就能掌握其深远的意义;
不管钻得进还是钻不进,
漂亮的名词总很要紧。
法规和法律遗传下来,
仿佛永难治愈的疾病;
拖拖拉拉地从上代传到下代,
又一处一处缓缓移行。
合理变悖理,好事变灾祸;
后世的子孙也算晦气!
我们生来就具有的权利,
真遗憾,从来无人提过。
(青年大学生)我们真是非常快活,
就像五百只猪猡
我们的教会胃口很好,
它把各地吃得精光,
它还从来没有吃伤;
妇女大姐,只有教会
能够消化不义之财。
瞧这一个痴情的傻瓜,
为了供情妇消遣开心,
要让日月众星在天空爆炸。
请你仰望那边的朝霞!
你并没有被裹得很紧,
睡眠是被壳,将它脱下!
……
日神的车轮辚辚滚来,
光的声响多么惊人!
……
快去花萼里面藏身,
为了安居,要更深更深
躲进岩间、树叶荫中,
你听到声音,就会耳聋。
世界已经在晨曦之中开放,
森林里面鸣响着众生的万籁,
袅袅的雾气在谷中到处飘荡,
可是天光已经向深处射下,
大小的树枝全从它们的睡乡、
清香的谷底吐出茁壮的新芽;
地上浮现出逐渐鲜明的色彩,
颤动的露珠从花叶上面滴下——
一座乐园在我的周围展开。
巨人似的山峰
已宣告最最庄严的时刻到来;
永恒的天光首先让它们享用,
然后才下临到我们的头上。
人总是这样,当我们满怀着希望,
自信地快要完遂最高的心愿,
看到成功的大门豁然开敞;
可是,从那永恒的深处却喷出
无数的火焰,我们感到多惊慌;
我们不过想点起生命的火炬,
却被火海包围,大火多吓人!
是爱?是憎?熊熊地将我们围住,
痛苦和欢喜交替侵袭着我们,
使我们只得再向大地注望,
而在朝气蓬勃的薄纱中藏身。
就让太阳留在我的后方!
酒桶的板早已烂坏,
酒石凝固得像桶一样
*相传葡萄酒窖藏足够久会凝固成酒石,可治病延寿
(掌管寿命的女神)
她把最最无用的线,
在光与风中拉得很长,
最可贵的希望之线,
却被她剪断,送进坟场
(岩石郎中,采矿的侏儒)
我们会给高山放血,
从饱满的脉管里抽吸;
我们把金属堆积成山,
松松气高呼:平安!平安!
我们完全是好心好意:
我们乃是善人的知己。
可是我们挖出黄金,
却供世人偷盗奸淫,
就是在这蓝天下面,
他也总是清醒不眠;
可是小溪潺潺地催逼,
微风也要摇他去休息。
如果他在中午时入梦,
枝头的叶子就动也不动;
默不作声的宁静的大气,
充满旺盛的草木的香气;
水精也都不敢欢闹,
就在停留之处睡觉。
青春,青春,你就不能
将你的欢乐适当地节制
美人当前,火焰的舌头也无用!
(学士)如果忘川的浊流没有浸过
你那歪斜的秃头
……
(梅菲斯特)老年是一种怕冷的热病,
寒飕飕地苦于奇想,
一个人过了三十岁年龄,
他就已经像死了一样。
这是青年的最高贵的使命!
本没有世界,是我把它造成;
我把太阳从大海里面捞起;
月亮的盈亏完全自我而始;
白昼在我的路上炫耀光华,
大地迎迓我以万绿和百花。
在那最初的一夜,一切繁星
随着我的眼色而大放光明。
除了我,还有谁能将你们解放,
摆脱世俗狭隘的思想框框?
而我,却自由地依我的心声,
欣然追随我的内心的明灯,
自得其乐,迅捷地阔步前进,
把黑暗抛在背后,面向着光明。
(炼金术士造人)
我们只要将几百种物质
加以调和——调和乃是要着——
从容不迫地组成人的要素,
放在瓶里,加以封固,
再蒸馏得恰到好处,
就能悄悄完成这件工作。
……
(梅菲斯特)从前我在外面周游各处,
也曾亲眼见过结晶的人
她把脚浸在清澈的溪流里面,
在那柔软的水波结晶之中,
冷却她那贵体的生命的火焰
(金字塔前的人面狮):
我们就这样规定日月岁时。
我们坐在金字塔前,
阅尽诸民族的兴亡;
战争、和平、洪水泛滥——
都像若无其事一样。」
……
地狱出现裂缝。
一座圆顶升出了海水
……
这些耸立着的高山,
一定当它们古已有之,
如果我们没亲眼看见,
它们怎样挣出地底。
茂密的丛林不断向上扩张,
岩石依然一层一层地增长;
人面狮对此毫不介意,
我们安然保持神圣的位置。
这正是世人之所贪求,
钱币的价值在于生锈。
是什么形成一圈云彩,
给月亮加上这样的浓晕?
那是些鸽子,洋溢着情爱,
翅膀就像光一样白净。
(海伦)天神给我注定的名声和命运,
意义含糊,这两者都是美色的危险的
同伴,就在这门坎旁边,它们也露出
阴沉的威胁的样子守候在我的近旁。
因为就在深凹的船中,我丈夫已很少
望我一眼,也不说一句安慰的话。
……
我所见到的,你们也会亲眼看到,
只要古老的黑夜不把自己的造型
再一口吞进她那深秘的奇怪腹中。
哪怕世界都属于你,请先爱你的故土
尽管山背上的锯齿形山顶
还在忍受太阳发出的冷箭,
岩边已可以看到绿意清新,
山羊在贫乏的草地上大啖。
望着我脚下的一片深沉的寂寥,
我小心地踏上这座岩顶的边缘,
抛弃运载我的祥云,它安安稳稳地
在晴天之中带我飞过陆地和海洋。
它并不消散,只是慢慢地跟我分离。
云块形成圆圆的一团飘向东方,
我用惊奇的眼光感叹着送它远行。
它移动着,像波涛一样变幻而分裂。……
我的眼睛被引向汪洋大海;
看那海水高涨,堆叠如山,
随即后退,翻滚着波涛澎湃,
袭击一片辽阔而平坦的海岸。
我感到讨厌;就像傲慢的人
逞其热情高涨的血气而伤害
尊重一切权利的自由的精神,
使人在感情上觉得不愉快。
我起初当作偶然,仔细观看:
见波涛停息,逐渐撤退而还,
远远离开它傲然抵达的目的;
但时间一到,又重演同样的把戏。
……
海水悄悄而来,它自己不生产,
还将这种不生产到处扩展;
它汹涌、澎湃、翻腾,将海岸地带
荒凉可憎的区域加以覆盖。
一波又一波以强力进行统治,
在退去以后,却成不了大事,
并不能使我畏惧而陷于绝望!
奔放的元素的漫无目的的力量!
因此我的精神敢跃出大步;
我要在这里战斗,要将它征服。
谁一度落到我(名为忧愁的幽灵)的手中,
全世界对他就毫无作用;
永恒的黑暗笼罩住他,
太阳不升起也不落下,
外部感觉虽属完全,
内心却被黑暗侵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