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三号
我从小家教极严,看课外书是为数不多可供选择的娱乐方式。竟也“因祸得福”,久而久之地,阅读竟成为呼吸般的习惯。中学必读课外书目对我来说全然不是难事,我唯一没看完的,好像只有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我那会儿还是太肤浅,被雨果开篇铺陈的大段而华丽的场景描写劝退。是不是有时间应该重读一遍?
我有印象,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格林童话》是我亲手从书店挑选回家的第一本,在这之前的各类注音读物、十万个为什么系列、青少年儿童百科全书以及岳麓书院版的四大名著都是家长为我买的,不算。此后每年,我都会买书回家,搬家或者书柜放不下,便会处理一批旧书。而快二十年了,这本《格林童话》仍被我摆在书架的显眼位置。
现在听来挺夸张。高中的我唯一一件想到后会觉得有所安慰的事情是:阅读。因为阅读能帮助我忘记现实。显然,此处“阅读”的对象,不是教科书。迄今为止,我最沉浸的阅读体验几乎都来自高中,近乎忘我的沉浸。很奇怪,在高强度的学习和极大的心理压力下,我进入阅读的状态反而最快。
学校里的课外阅读时间都是拼凑出来的,比如午休或者晚上熄灯之前,晚自习写完作业的刷题间隙,体育课或者其他不重要学科的自由活动时间,见缝插针地读。《布鲁克林有棵树》和《天使望故乡》便是高中三年的睡前读物里我最喜欢的。
《布鲁克林有棵树》是译林出版社方柏林的译本,而《天使望故乡》则是上海译文出版社王建开与陈庆勋的译本。强调译本,是因为不同版本就像一首歌的翻唱,会有极不同的感觉和体验。粗粗算来,《布鲁克林有棵树》反复读过三遍,第一次是初中的时候吧,完整读,而后的两次都是作为书包常备书或宿舍枕边书断断续续念完。几乎每次翻开,只需读上一两页,就能从作者平平淡淡的生活描述里获得宁静。《天使望故乡》也是如此,不过它的情节起伏似乎比前者大不少。印象里这本书的翻译极好,趴在寝室床上,我都是一字一句地默念,感受文字的节奏。生辅老师把灯一关,我翻身闭眼,开启冥冥的想象,沉入梦境。
王安忆的《众声喧哗》和汪曾祺的《受戒》是我高中留下印象最深刻的两篇中短篇小说,当然,除教材内容以外。
《众声喧哗》是我看过的《收获》杂志里最爱的一篇。记得看完我合上杂志,盯着教学楼空荡荡走廊的方格白砖地面发呆,沉思了好久,直到情绪散去。《众声喧哗》并非情节开合跌宕、引人入胜的小说,口吻平淡,描述细腻,讲的是上海一隅的普通故事——太久没翻过,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它浓浓的市井烟火气,提供了详实的日常生活细节,让我窥见当今的城市生活侧面,因而比起知青文学、乡土文学或者其他什么,《众声喧哗》更能给一个高中生产生共情。
或许和阅读的时间地点也有点关系。那是某天中午,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回寝室午睡——按规定是不允许的,一个人在教室极为沉浸地完成阅读。这当然会影响我对它的判断。但前提是,作品本身得足够好。
刚从豆瓣上找到一段摘录,小说开篇第一段,反复看过多次,印象极深:
午后二三点时分的光线,令人想起过去的日子。太阳经过路南老公寓的山墙折射,收集了一些颗粒状的影,那是外层涂壁上的拉毛所形成的。过去的日光都是这样的,毛茸茸的,有一种弹性。那时候,对面没有层峦叠嶂的高楼,天际线低矮而且平缓,路却是狭窄的,不像现在开拓得宽和直,所以就也会有开阔的错觉。汽车从街心开过去,轮胎和路面的摩擦声听起来很远,比无声反显得静谧,这静谧也是过去的。静谧中的闲散与慵懒,又有些气闷,让人恍然,就不仅是过去的,似乎还是将来未来的,无论世道如何千变万化,都是沉底,要说这城市有丝毫的悠古心,就是它了。
汪曾祺的《受戒》,我是在某个作业提前完成的晚自习翻见的。它收录在语文拓展阅读的教材里,哪一本不记得。每学期领完教材,我都会迫不及待地翻看语文和文学选修部分的内容。不过我舍不得一次性全看完,会计划着慢慢看。有天翻到了《受戒》。
故事简直太迷人了,看完我的眼底嘴角应该会洋溢着天真之气。几秒钟之后,我才慢慢想起自己是谁在干什么,周遭的笔纸摩擦、桌椅响动、窃窃私语的声音又重新回到我的耳朵里。绝不止我一个人从这篇小说喜欢上了汪曾祺的文字。
买书也是中学生活里难得的一件乐事。最常去的书店前后有两家:西南书城和购书中心。某次去武侯祠顺路逛过干净整洁的购书中心后,陈旧吵闹的西南书城基本就被我抛弃了。平时家人逛春熙路,我就去外文书店或者西南书城看书,等他们购物结束再来找我。
去大型书店选书,平均一月能有一次,每次差不多两小时。基本都是我妈开车带我去,我在文学区挑选,她去楼上翻烹饪和针织书。通常我会当场买下一本,另外的就回家在亚马逊或者当当买,省钱啊。博尔赫斯说得对,书店是天堂,并排满架的古今中外文学,就像无数个小宇宙等待着被探索。
进大学后,可用于阅读的时间看上去变多了,但被多线程的生活方式和碎片化的阅读习惯驯服后,注意力总是很难再回到当初的那种专注程度。呵,现代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