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翻]七个杯子(七つのカップ)
出自辻村深月短篇集《きのうの影踏み》,这次是温情向,也是这本短篇集里关于“母亲与孩子”的其中一篇。
有些翻译比较微妙的地方,emmmm……总之欢迎指正。
请勿转出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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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阿姨总是站在我们的上学路上。
我们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上学的时候也好放学的时候也好,我们总是与站在那个人行横道边的阿姨擦肩而过。因为平日总被大人教育要有精神地对这附近的居民打招呼,我们也常对那位阿姨说“您好”和“再见”。
有一天,当我朋友彩叶一个人回家的时候。
她对擦肩而过的阿姨说“再见!”时,被叫住了。阿姨踌躇着,畏畏缩缩地向她搭话道:
“你们有时跟我说‘你好’,有时跟我说‘再见’,不过,能不能请你们尽量跟我说‘你好’呢?”
听彩叶说,阿姨的话里并没有带着怒气,而是低着头,喃喃地说着“‘再见’什么的,太寂寞了……”
“对不起。”
彩叶向阿姨道了歉,正要离开的时候,那位阿姨也低下头向她道歉,态度郑重得令人过意不去:“向你们提出这么奇怪的请求,真是非常对不起。”
阿姨露出微笑。尽管她看起来有些怯懦,却似乎是个温柔的人。
“回家的路上小心哦。”
那位阿姨穿着围裙,看起来比我们的妈妈们稍微年长一些。她十分瘦削,脸色也不好,但一直都生活在这一片,也不是学校的老师们会提醒大家多加防范的那种“可疑人士”。
这个地区很小。我们都知道那位阿姨就住在学校前面正对着马路的一幢房子里。
横穿马路的人行横道两侧都供奉着花。
那是有因为曾有谁在这里去世了。这一点大约在升上三年级时我们就知道了。
我们升上五年级的这一年,在这个人行横道接连有三个人死去。
事故的原因不同。前两名死者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第三名则是年轻的男子。明明是车流量很大的地方,人行横道却没有安装信号灯,而强行横穿马路的人被车撞到的事故持续发生着。
因此,在这一年内,供奉在人行横道边上的花一直没有间断过。
每次发生事故,在学校的晨会上老师就会向我们宣布这件事,并且反反复复提醒我们 “以前也曾有本校的学生在那里遭遇事故,大家都要多加注意!”
在那个人行横道前的路缘石上,被摆上了并非花束的、不可思议的东西。
每天,我们一起上学放学的几个同学排着队在那儿等车流为我们让路通行的时候,不经意地注意到了那东西的存在。
是麦当劳的纸杯。
看那大小大约是M号杯(中杯)。
在那杯中,放着满满的黑色柏油碎石块。
这是什么?到底是谁放在这儿的?我虽然思索着,以前却没有怎么留意过它,直到那天,我发现放在那里的杯子变成了两个。
到了隔天,第三个杯子出现了,然后第四个,就这样一天一个地增加了下去。
一天天逐渐增加的杯子数量达到七个时,便暂时不再增加,就那样放在那里。终于,除了我们以外其他孩子也发现了那些整齐地摆成一排的杯子,互相问着“那是什么?”
周围的马路都铺着柏油,不过并没有出现什么缺损。我不禁好奇起来,那些黑色小碎块到底是从哪里拿过来的呢?环顾四周,附近既没有建筑工地也没有道路正在维修。说到底,用麦当劳的杯子本身就令人在意。
七个杯子就这样摆了一阵子,有一天早上我们发现其中一个杯子倒了,里面的小石块撒了一地。
“咦,倒了耶!”
“真的!”
“是什么咒语吗?”
我和一起上学的彩叶只是进行了这样的对话。
结果第二天,七个杯子全都消失了。
黑色的碎石块也一个都不剩。
我和彩叶互相说着“不见了呢!” 小孩子总会聊起存在于自己眼前的东西,而对“不存在”于眼前的东西则兴趣寥寥,很快便说着“对啦,说起来……”便终结了前一个话题。那时,我们并没有多考虑那些杯子是否有什么意义。
杯子依然没有出现。
终于,在一个久违的雨天的早上,我无意间倾斜雨伞,瞥见自己的脚边,结果发现又有一个装着黑色碎石的杯子被放在原来的地方。
看着因为被雨水浇湿而越发显得漆黑的碎石块,我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感觉。
从隔天开始,无论是下雨还是晴天,杯子又开始以一天一个的频率增加。
然后,在数量到达七个之后,杯子又一次全都消失了。
这样的事屡屡发生。
正想着最近好像都没怎么见到那位阿姨呢,阿姨便现身了。
她呆呆地站在人行横道前,凝视着学校的方向。
在交通安全月之类的时候,会有值班的老师或是家校委员会(PTA)成员在上学放学时站在路口,挥舞黄色小旗指挥我们通行,但是那位阿姨似乎并不是那种感觉,也没有拿着旗子,只是一直站在那里。说到底,她并不是我们学校学生的家长。
有时,她会左右转着头,像是在寻找谁一般。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从自己注视着的人行横道那一侧过来一般。
那时候的我沉迷于恐怖故事集和电视上的灵异类特别节目,喜欢老旧的空屋、废弃的医院、夜里的学校、不开放的铁道口、还有缺乏照明的隧道这样的地方。
在节目中,通灵者与记者和摄像机一起进入那些传闻中闹鬼的地方,“嘘”地竖起耳朵倾听不可思议的声音,身为通灵者的女人会为观众说明“这是过去在这里去世的人的灵魂”。
我听着电视里“对方好像很痛苦地呼唤着我们过去那边。看起来是位年轻的女性呢”之类的解说,吓得裹紧毯子却还想接着看,一直守着电视机。
母亲无法理解我对怪谈和恐怖故事的喜好,讶异地念叨我“净看那些让人不舒服的东西”,于是我只好躲起来悄悄看那些书和电视节目,并且对其中的世界更加沉迷。大概是因为没有什么比这种“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的罪恶感让人更加兴奋了吧。
我正是在沉迷怪谈的这段期间听说了关于那位阿姨的故事。
我的母亲属于那种会让孩子彻底远离大人间的流言蜚语和某人的坏话这一类恶意传闻的家长。现在想来,她的这种洁癖大概保护了我免受不少东西的困扰吧。不过正是如此,孩子便更是会在意大人们压低声音讨论的话题。
在某个周日的下午,好几个孩子的母亲来我家做客,彩叶的母亲也在其中,所以彩叶也跟了过来。母亲们坐在客厅喝茶聊天时,我们小孩就待在我的房间,一起玩Sylvanian Families[1]的娃娃。
敞开的房门那边传来的大人们聊天的声音飘进了我们的耳朵。那一天,大人的对话里出现了“真可怜啊”这样的句子。
“从那里死了小孩之后已经过了多少年了?”
“实在太可怜了,这么不负责任真让人生气!”
“那孩子那会儿才三年级吧?”
“哪个电视台播了那件事啊?”
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大人们刻意不讲明的部分也很多,我们无法了解事情的全貌。
“她从那之后就变得奇怪了呀。”是彩叶母亲的声音。
“矢幡太太本来那么稳重又安静,就是因为播了那个电视节目,她才像被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似的。”
我和彩叶不约而同地渐渐沉默下来。不过过了一会儿,彩叶就喃喃地告诉我“是在说那个阿姨啦”。她似乎是听她母亲说起过这件事,稍微了解一点。
“就是那个,站在人行道口的阿姨。”
“那个阿姨家的小孩死掉了吗?”
“嗯,早上上学的时候死掉的,不过已经是大概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对当时的我们来说,那是无法想象的漫长岁月。
彩叶继续开口。
“最近,那边不是死了三个人吗?”
“是喔。”
今天,那附近也供奉着花束、啤酒和香烟盒。还有,不知道是谁做了一个写着“小心通行!”的大牌子挂在了路旁的护栏上。
“听说好像有通灵的人去了那边,拍了电视节目。是给大人看的那种,晚上很晚才播的,我是没看过啦。”
“是吗。”
“那个人说一直发生事故是因为那里有个小孩子的幽灵在,小女孩的幽灵寂寞地呼唤着其他人什么的。”
我的胳膊上倏地起了鸡皮疙瘩。
除了在冷的时候,我这样起鸡皮疙瘩还是头一次。
我无言地看着彩叶,她的脸色也是一副有点困惑的表情。
“……好像那些话后来就传到阿姨那边去了,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去看那档节目啦。”
“但是,阿姨家的孩子不是十年前就去世了吗?最近的确是突然发生了好几起事故,但是之前不是一直都没事吗?”
“但是死掉的其他人都是大人,小孩的事故就只有自己家孩子,她大概是这样想的吧。”
但是。但是。但是。
我焦躁地组织着语言。
“所以从那档节目播完之后,她就一直站在那里?”
“好像是。听说也有人跟她说‘你不要在意啦’之类的,但是就算这样,自己家孩子的灵魂还一直寂寞地留在那里什么的……还有,她大概觉得把人家牵扯进去很过意不去,得道歉什么的……”
我这下真的说不出话来了。感觉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才没有道歉的必要呢——我第一反应是这样的。
现在的我能够了解那种心情,但是恐怕当时的我怎么都无法释怀吧。
我无法把在故事和电视里看到的“幽灵”与那位阿姨家去世的孩子混为一谈。我不愿意那样看待那位看起来很温柔的阿姨的孩子,而且那孩子还是跟我们念同一所小学的女生。
“那个通灵的人,是不是假的啊。”说出这句话的不是我,而是彩叶。我看着她紧绷着的面孔,察觉到她也跟我抱有同样的心情。
“‘小女孩的幽灵’什么的,肯定都是胡说八道的啦,因为那样说比较好解释啊。太不负责了啦!”
大人们刚才也说了“不负责”这个词。
我也有同感。
那位阿姨的孩子就这样被人随便地、不负责任地当作了“怪谈”。
听说这件事之后再次来到那个人行横道的那天,我感到有些紧张。也许彩叶也是一样。我们一如往常地对着站在路旁的阿姨道过早安、正要往前走的时候,突然被一声“危险!”的尖叫喊住了。
阿姨瘦削的双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肩膀,把我往后拉了回来。因为排队走在我前面的男生个子很高,我没有发现正有车子开过来。
虽说如此,其实车子离这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而且车子看到有小朋友正在排队通过,应该会减速停下来让行才对。
我觉得这样有点大惊小怪,回头看向阿姨,她的脸上却写满了认真。抓着我肩膀的双手十分僵硬,而且很热。我的身后只剩下彩叶,其他孩子都已经先走了。
“很危险的!”
阿姨这样对我说道。那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有力的声音。
往这边开来的车子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经过了我们面前。在恢复寂静的人行横道前,阿姨有些慌张地松开了我的肩膀,又回到了平时的表情。她露出怯懦的笑容,对我说:“真不好意思,吓着你了吧?”
她的眼睛泛红,仿佛覆上了一层薄膜,有些湿润。
我则是因为被大人教育了而感到窘迫,反射性地答了一句“对不起!”
我的视线投向脚边,发现那些麦当劳杯子又出现了。也不知道这是第几轮了,今天似乎是摆上第三个杯子的日子。
大概每次不会用同一批杯子吧,我以为那些杯子会因为风吹日晒而变得皱巴巴,然而它们全都整洁如新,一丝皱折都没有,端端正正地摆在那里。
我第一次产生了想要问个明白的决心。
“这些杯子是阿姨您放的吗?”
阿姨看起来稍稍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 ,随即回答说“是的”。
“碍事了吗?真不好意思。”
“并没有碍事……”
这回是彩叶在答话。
阿姨总是在道歉,这让我和彩叶觉得有点不舒服。
“我们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心想是不是什么咒语呢?”
“以前,阿姨的孩子一直这么做的。”
这是头一次从阿姨口中听到她家孩子的事,我和彩叶都稍微紧张了起来,不知道如果她跟我们说起那场事故或者孩子去世的事情要怎么办,但阿姨并没有再说更多。为什么杯子里装满小石块、为什么要放七个杯子、为什么里面的小石块会洒出来,这些她都没有解释。
我沉默地看着杯子里装着的黑色的小石块。
我想像着杯子倒下后,阿姨弯着腰一颗一颗捡起洒落在马路和路缘石上的小石块的样子,感到坐立不安起来。
我认为人行横道发生的事故并不是阿姨的孩子的错,但是我没有开口这样说,因为感觉有些尴尬,也因为我缺乏勇气。
就像大人们说的那样,到这里来做节目的电视台和通灵者都很不负责任。对于通灵者来说,死者可能仅仅是“幽灵”而已,但对于阿姨来说,那可是一起生活过很多年、因为事故而突然离世的家人。知道那孩子活着的时候的样子,也知道那孩子的面容,要接受她的死该是多么痛苦、多么悲伤的一件事啊!供奉花束也好、摆上杯子也好,不都是为了让那孩子的灵魂得到一丝慰藉吗?
如果被人家说那孩子很寂寞、在呼唤着别人之类的,阿姨一定觉得心如刀割吧。
我们仍然不知道并排摆在那儿的杯子到底有什么意义。
但是,我们似乎可以明白阿姨这样做的理由。
阿姨想让自己觉得那孩子还留在这里。
她想要再次见到那孩子。
有一次,在很晚的时候,我乘着母亲的车经过那个人行横道。
车窗外,那位阿姨像是发着光一般呆呆地站在那里。并不穿过人行横道、只是站在路边的阿姨的身体,看起来无比单薄。要不是认识她,说不定会以为她是个幽灵。
我感到很惊讶。这么晚了她还站在这里吗?
一位陌生的叔叔从她的背后走来,拉着她的胳膊,但阿姨只是一直看着前面,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那位叔叔可能就是她的丈夫吧。
他好像明白了阿姨打算一直站在那里,马上就放弃了,放开了阿姨转身离去。
“是矢幡太太啊。”
母亲自言自语似的说。
不知为何,我对撞见了与白天在阳光下跟我们说话时不同的阿姨而感到愧疚起来,祈祷着不要被她发现,弯腰把身子藏在车窗底下。
听说阿姨的孩子是在一个雨天去世的。
这是班里一个同学听大人说完告诉我的。
那个女孩子忘了带雨伞,大家排着队一起去学校时,男生们七嘴八舌地起哄说“下午回家时雨会更大哦”。再加上她发现刚开始下的雨在转瞬间就变得来势汹汹,于是在过人行横道的途中突然调转方向,打算折回家去拿伞。
车子就是这时候来的。
那一天,阿姨因为担心下雨的事,正好也拿着女儿的伞追着她出门,打算赶上的话就把伞交给她。
事故就发生在阿姨看到了正在过马路的女儿、刚要出声叫她的时候。
她就这样在母亲的面前被车撞飞了。
因为幽灵很恐怖,“怪谈”也好、“恐怖专题节目”也好,就是因为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才会一边害怕一边觉得好看。要是问我真的想见鬼吗什么的,那我肯定吓得发抖,拔腿就跑。
但是,这是我第一次祈祷如果幽灵能出现就好了。
每天,我和彩叶一边穿越那个人行横道,一边这样祈祷着。
请让那个女孩子的幽灵出现吧。
请让阿姨和那孩子再见一次吧。
那一天下着雨。
放学后,我和彩叶与平时一样,正要穿过那个人行横道。雨天总是比平时的车流量更大。
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穿过去才好,便站在人行横道前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我们也注意到了站在对面的阿姨的身影。她撑着一把花朵图案的雨伞。
虽然我们想叫一声阿姨,跟她打招呼,但是来往的车子很吵,我们的声音估计无法传到那边。阿姨似乎理解了,点点头回应我们,但是她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这让我有些在意。若是往常,她都会冲我们笑笑的。
路缘石上,与花摆在一起的是那些麦当劳杯子。那一天,杯子有七个。
阿姨的伞朝着后面,好像被看不见的风吹着一样,轻飘飘地向后倒去,离开了阿姨的手。
阿姨的眼睛注视着天空。
她既没有看向我们,也没有看向往来的车流。
危险!——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
阿姨有危险了。她的样子、她的眼睛、她的步伐,都不正常。
然后,在雨中,阿姨朝着人行横道迈出了一步。
我注意到了。
旁边的彩叶也注意到了。
阿姨!
我们正要出声大喊。
汽车像是没有发现阿姨一样,依然来来往往。
我的口中发出喊声。旁边的彩叶也开口大叫着。
那一瞬间,好像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汽车的声音、雨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然后,我们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妈妈!’”
喊出口的瞬间,所有声音都回来了。
眼前正要向着人行横道迈出步子的阿姨停下了脚步,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朝我们这边看来。我们自己也大吃一惊。
刚才,我们两个喊的是什么?
就在那时。
与“沙沙——”的雨声和往来的车流声混杂在一起,某处传来了空气震动一般的声音。阿姨脚下并排立着的七个杯子,同时朝着一个方向倒下了。
漆黑的小石子“唰”地向着人行横道的方向洒落一地。
不可思议的是,就在那些小石子铺洒开的瞬间,先前那么繁忙的车流也一下子中断了。
洒在车道上的黑色小碎石的中间,滚出了一个红色的、发着光的东西。
阿姨的视线追随着那个小东西,随即像是全身力气被抽空一样,膝盖一软跌坐在原地。
我们赶紧穿过了没有车子通行的马路。途中,我们看见阿姨攀爬似地朝着柏油马路伸出了手。
混在黑色碎石块中间的,是一枚红色的玻璃弹珠。
那是一枚在透明的玻璃中嵌着金鱼尾巴一样的花纹的红色弹珠。
发现了那枚弹珠的阿姨仿佛不觉得那是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东西——她以一副见到了幽灵的表情注视着弹珠。
虽然所有的杯子都倒了,旁边的花束、小小的花瓶、啤酒罐还有其他东西都既没有倒下也没有摇晃的样子,依然好好地摆在路边。我们也没有感觉到地震那样的摇动。
“阿姨!”
这回,彩叶终于呼唤着阿姨。
将玻璃弹珠捧在手心的阿姨缓缓地、笨拙地合拢手指,把弹珠紧握在两手中。然后,她哭了起来。
“季美香(キミカちゃん)……”
她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小声呼唤着那个名字。
我们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情况,也不懂这对阿姨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是我们明白,在杯子里放玻璃弹珠的,并不是阿姨自己。
我们也明白了,阿姨一直一直在等待着这颗弹珠。
那一年的冬天,阿姨一家离开了这个城镇。听大人们说,似乎是因为她家先生的工作调动。
在他们搬走之前,我们在放学路上又一次见到了阿姨。
“太好了,走之前还能见你们一面。”
微笑着的阿姨一如既往地给人虚弱的印象,不过,她的脸色比起先前好了一些。她后来不再站在人行横道旁,也不再摆放杯子了。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收下这个吧。”
她这样说着,将用印有卡通图案的包装纸包着的礼物交给了我们。
当我们问她“您要搬家了吗?”时,她只回答了一句“嗯”。至于搬去哪里、或是她家孩子的事,阿姨没有告诉我们更多。
当我们离开的时候,阿姨笑着对我们说“再见了!” 她背对着人行横道,向我们挥挥手。
阿姨送给我们的礼物是那时候很流行的、可以按出替换笔芯的“火箭铅笔”[2]。与大人经常买给我们的那种无聊的盒装普通铅笔不同,阿姨送的是当时的孩子们会喜欢的东西,这一点让我和彩叶非常开心。
阿姨家搬走后一段时间,那个路口终于装上了信号灯。
从那以后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年,现在当我开车通过那个人行横道时,也时不时会看见孩子们高举着手示意要过马路的情形。
我带着孩子回老家时看见这样的场景,便不由得向那位阿姨从前站着的地方投去视线。
那是喜欢怪谈的我实际体验到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在同一个小镇里、先我一步成为母亲的彩叶也不曾与我一起回忆起过那时候的事。
我所遭遇的并不是因为寂寞而夺去他人性命的幽灵,而是翘首期盼着自己出现的那一刻、为了拯救深爱的人而呼唤对方的幽灵。
在那之后,那个人行横道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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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Sylvanian Families,著名娃娃屋品牌,娃娃都是可爱的小动物形象。
[2]由一节一节的铅笔头插在一起组成的铅笔,每一节写钝了可以拔掉,插在笔的最后。在国内也曾流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