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摆地摊遇见百分百杉菜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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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风向忽然从万众创业转向万众摆摊,挺好,说明党的政策具有高度延续性。好比一家良心赌场,您扛一麻袋钱来请进VIP贵宾室嗦哈,输剩裤衩也可以玩老虎机解闷儿,只要钱留下,总有一款适合您。
说说我第一次摆摊的经历。
大概二十年前,那时我刚毕业没事可做,饿得像鬼,每天研究辟谷方法,瞧见馒头腿软闻见肉味就醉看啥都像饼。说起那个出租屋挺有意思,它位于城市中心一座山坡上,居高临下俯瞰全城。山坡经历代村民辛勤劳作,屋宇勾连漫阔一片,远远看去壮丽如布达拉宫。因其交通便利租金低廉,聚集大量像我这样的穷人,只要几十块钱就能租到一间斗室,再加点钱还管烧炕。
我同两个哥们合住,一个是我的老同学德强,另一个是伟哥。伟哥是地摊奇才,先后搞过多种街头创业,能说会道善破产,我们认识时他在给一家小食品供应商打工,每天蹬三轮儿给小卖部送货。这工作不赖,旱涝保收。伟哥憨笑说。他的好心情一直延续到被人骗走一车货,这是后话了。
此间居民习惯把淘米洗衣的脏水沿路泼下,日久天长,山路中汇成一条小溪,行人忽焉左右,练就一身凌波微步。夏日溪水恶臭盛产绿毛水怪,冬天则逐泼逐冻,清晨雪后天宇澄澈,一条粉琢玉砌般的长龙盘旋直上,片片碧鳞玲珑剔透,细看是半幅冻白菜梆子。
我们的房子位于布达拉宫中层,很好,这是地位的象征,太低了吵太高了累。房子的一面墙与其他建筑共用,该形制在东北叫“偏厦子”,屋顶用石棉瓦搭建,为防止茅屋为秋风所破,瓦上压着几十块砖头,此物镇风,效用不亚于故宫房脊神兽。
屋子里外两间,外间是废弃厨房,炉灶破败不堪使用。内间一铺土炕,不能烧火那种,炕上铺着厚厚的黑色保温垫,初时不辨何物,等眼睛适应黑暗后发现其由十多层破旧棉被堆垒层叠,中间夹以黑色泥垢,牢牢胶合一体,触之略有弹性似卡车轮胎。一想到不知有多少精壮汉子在上面辗转度过寂寞寒凉的夜晚,不由得肃然起敬隐隐欲呕。伟哥路子野,搞来几块大芯板铺上,眼不见为净,我们仨睡得格外香甜。
说回摆摊,德强是个有心人,一边在超市打工一边寻找副业门路。有天晚上他拿回几张纸,上面画着大概一百个图案,鸟兽花纹俱全,标着号码尺寸。侬晓得丝网印刷么?把这些图形搞出来,有大用处。趁伟哥还没到家,他小声吩咐。钞票我出,外加一碗牛肉面。
我不知道这玩意有啥用处,但我很了解牛肉面。马上找家做丝网印版的小店,借店里电脑花了大半天时间把图案重绘一遍,每张图做一块小型网版,装了满满一纸盒,抱回来交差。
德强仔细检视一遍,从隐蔽处掏出一个小包,里面有几只小瓶两个刮板,瓶子里盛着深褐色粉末,嗅之有淡淡药香。德强把网版放进去,用白布单小心地裹起。东西差不多齐了,咱们去摆摊发财,他满意地点点头。
摆摊卖啥?我疑惑不解。
就卖这些东西啊,这叫艺术人体纹彩。
纹个JB彩,到底咋回事,赶紧地,别卖关子。
在牛肉面馆的氤氲中,德强细细和我讲解,他花了五百元巨款从一个江湖人手里收购这套生意。挣钱方式很简单,顾客选好图案,用丝版裹住皮肤,用刮板压紧调好的糊状颜料,滋〜〜图形转印完成,一元一个童叟无欺。
这生意需要俩人合作,德强有意带我共同致富,他已经考虑好了,小青年是消费主力,我俩回母校门口摆摊,一则和门卫大爷脸儿熟不好意思撵咱走,二则学妹中不乏肤白貌美者。皮肉相接那个感觉,嗯,侬晓得伐?
我扔下筷子,不要再说了,干!
我们在白布单上印出所有图案,编号写在旁边任君自选。选个黄道吉夜回到学校,那是个晚风凉爽的夏天傍晚,学子们结束一天功课,离熄灯尚早,学校周围一片灯火繁华。我俩仗着人头熟,把摊子摆在学校大门边,看着悠游无虑的年轻人,想到自己几个月前亦如此潇洒,竟有隔世之感。
忘记第一声吆喝怎么喊出来,大概是夜色掩饰了我的紧张,焦灼怯弱害羞统统被这句变形嘶哑的声音打退,我从未发现自己的嗓音能够如此洪亮,与火热的街市融为一体,仿佛它原本就是其中的一部分。我卖力地喊,脑子里巨大的机械转轮嗄嘎作响,一束光线盘旋上升,冲破天灵盖,探射到渺茫浩荡的深蓝夜空,我相信宇宙深处一定有颗闪亮的星星将它接引。
德强也在忙着操作,他没猜错,年轻人喜欢这个新鲜玩意儿,尤其女孩子,那段时间《流星花园》正在热播,所有女生都着迷于杉菜虎口上的小花,来吧,印上它你就是最酷的女孩儿,成本不过一块钱,还等什么?
疼不疼?一个女孩子怯怯地问。
不疼不疼,绝对不疼,你疼学长更心疼。
这东西会不会对皮肤有伤害?
一万个放心好了,进口颜料独家配方无毒无害,你闻闻这香味儿!
能坚持多久呢?
半个月没问题,洗澡时注意点能坚持一个月。
要是觉得不好看怎么洗掉啊?
找点醋擦擦就好,保证无痕......
我们的第一单生意很快做成了,德强操刀,我负责打下手。女孩紧张地伸出手臂,细茸茸的金色汗毛让我想起屠格涅夫笔下的白净草原,淡蓝色河流潜伏而过,我总忍不住想追溯它的源头。
我们挣到第一块钱,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很快我也可以独立作业了,一股潜流欢快奔涌,船帆吃饱西风,前所未有的力量催动我摇唇鼓舌,陶朱公胡雪岩卡耐基比尔盖茨......历代赫赫有名的伟大商人此刻灵魂附体,像给浴缸拔掉塞子,水自然懂得如何倾泄。
一个大胆的姑娘要求印在耳朵后方脖颈侧面,她撩开长发,喏,就在这里。我帮她选了个蜘蛛图案,危险的诱惑,和她撩动衣领的姿势一样。她的耳朵和杉菜一样小巧翻翘,像两只可爱的勺子,皮肤随呼吸微微起伏,发丝暗透芬芳。我颤抖着举手伸向那段雪白,别怕,颜料接触皮肤时有一点冰凉,头再低一点,对,别乱动,就这样......
这是我生命中最炫目的一块钱,也是一道门槛,打那之后我学会了怎么在混蛋世界上像丧家狗一样找到睡处,用一只鸡蛋对付吃三天,学会了认怂尤其对方戴着红箍。生活从来不徐徐展开,它像块石头呼啸而过,结结实实撞得喉头腥热,教你学会低头走路。
二十年来偶尔午夜梦回,我依然深深怀念那个夏夜,仿佛一张被磕碰的密纹唱片,生命之指每抚摸凹痕总会发出熟悉噪音。啤酒和忧伤让我声音沙哑,再没办法峥嵘嘹亮,可血液为何总在深夜澎湃?像北方夜里扶摇呼啸的狂风,清晨消遁无形。鼓躁青春之火的命运啊,如果你能将那位女孩带回我的摊位,我一定会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笨蛋,醋擦不干净的,换酒精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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