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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猫身上，我第一次感受到被全心全意爱着多么美妙｜三明治

中国三明治 2020-06-08 22:14:35

在美国留学的斯黛拉参加每日书的初衷是想找一个练习写中文的机会，不要中英文夹杂，使用正确的语法。在5月的30天中，她写下了生活中的许多小片段，关于居住的城市巴尔的摩，居家令之下在厨房烹制美食，两只可爱的橘猫，以及甜甜蜜蜜的“狗粮”。斯黛拉的文字里充满烟火气，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温暖热烈的幸福感。

文｜斯黛拉

编辑｜二维酱

从街头一霸到“会呼吸的家具”

此时此刻招财正趴在我的肚子上，大声打着呼噜。真是一只毫无界限感的猫。招财的每一天都和前一天一模一样。准时醒来，吃饭，睡觉，和小猫打架，睡觉，吃饭，撒娇，睡觉。连用猫砂盆的时间都可以预测。现在正是睡前撒娇的时候，走到沙发旁边，娇滴滴地叫一声，跳到我腿上，额头要在我脸上蹭好多下，然后顺势趴好。猫在开心的时候爱打呼噜，招财打起呼噜来像一架盘旋的直升机。

招财是我从朋友圈捡的。有人回国过寒假，不想支付昂贵的宠物寄养费用，就大剌剌地打算把猫送人。我正好留守在屯里，就把猫要了过来。彼时招财甚至没有一个固定的名字。作为一只富态的大橘，得到招财这个名字算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承载了我一些美好（但从未实现）的愿望。

看招财的身份资料，他以前似乎是生活在街上的流浪猫，左耳上有绝育放归的耳标，虎牙也有一定程度的磨损。然而如果我不说，没人知道这软绵绵热乎乎的一大团曾经是街头一霸。毕竟招财的猫生最重要的，除了吃饭就是吃醋。

他好像会看表似的，无论睡得如何天昏地暗，到了饭点也会准时起来，对着我们一顿催促。早上是最烦人的，我们总是赖床，招财就一边哇哇骂街，一边在我们的头顶和胸口踩过一趟又一趟。每次我们想抱抱小猫，招财就会颠颠地小跑过来，蹲在我们面前直勾勾地盯着，让我们心虚不已，赶紧也在他头上揉两把。

招财（左）和小猫（右）

因为已经猫到中年，招财渐渐变成了会呼吸的家具。一天大概有二十个小时在睡觉。沙发上的长颈鹿枕头是他的最爱，有时能在上面躺八个小时，直到和枕头融为一体。有一次我在茶几上做手工，想把枕头挪开腾个地方，竟然没有看到酣睡的招财，一下把他扫到了地上。招财从梦中惊醒，一脸困惑地看了我一会儿，又爬回枕头上继续睡着了。纵使家里有这么多垫子和椅子，每当我们关掉客厅的灯准备睡前洗漱，招财便会接到通知一般，自动跑到床中央躺好——睡前是最方便博取爸爸妈妈关注的时候！等我们回到床上，他就挤到我们中间，尽情享受我们的赞美。

以前看到宠物博主写的动物的性格和喜怒哀乐，我总觉得不过是意淫罢了。结果自己有了猫，打脸打得啪啪响。招财热爱成为人群的焦点。当时还自己住的时候，有次朋友们来我家坐着聊天。学生公寓没有什么家具，我们便在地上围坐一圈。招财听到动静，只是耳朵动了动，并没有睁眼。哪知我们只顾着说话，并没有要额外关注他的意思。他便伸了一个懒腰，踱步到圆圈的中间“咚”地坐下。还有我常在书桌边坐着打字，他便跳到桌上在键盘上走来走去，直到我捧住他圆圆的脑袋亲吻他的额头。

我以为招财只是爱人类，并不特别爱我。毕竟把他送到朋友家去寄养的时候，不过二十分钟他便“贵妃躺”到了别的女孩子床上。但是等我去接他的时候，他分明斜着眼不高兴地瞪我，喉咙里却忍不住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传说中的口嫌体直是不是这样子的？我花了两天和许许多多的小零食，才让他勉强又主动回到我的怀抱。

期末拖延症发作，往往要赶作业到很晚，招财就趴在床上支着脑袋等我。常常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头慢慢垂到胸口又努力抬起来，也一定要等到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奇怪的是，如果我在看电视看书，他就不当回事似的，头枕在我的腿上沉沉地睡过去。我从招财身上，第一次感受到被全心全意爱着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然而，这有时候又成了一种负担。每逢我压力大时，比如考试或是求职期间，招财都特别容易生病。发现了这个规律以后，我总是要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的焦虑，而且在心情不好时更加注意和招财的互动。与此同时，招财身上也擦了我的许多眼泪鼻涕。每当我把脸埋在他的肚子里，随着他肚子的起伏调整呼吸，就会感觉生活又慢慢好了起来。

我们在互相支持着，经历这场人生大冒险。

这是我命中注定的二猫！

给招财起名字的时候，我就想好了第二只猫要叫进宝。

想养第二只猫的念头一直隐藏在脑海里，但还是犹豫着，毕竟还在读书，总要考虑怎么样才能负担得起好几张嘴吃饭。我记得那是一个周三的课间，突然在本地动物收容所的社交媒体上刷到了这只小橘猫，仰着头，金黄金黄的眼睛看着镜头，感觉像一条小蛇，一直看到我的心坎里。我在他们的网页上看过这么多小猫，从来没有一只像他一样让我瞬间产生情感上的连结，于是我当机立断，和马叔叔通报了一声，一下课便坐着公交车晃到城西边去看他。

他才将将九周大，一个多月前被人从芝加哥的一个停车场里捡到，又跋山涉水来到了我们这里的收容所。我把他托在手掌里，让他伏在我的肩上。他并不挣扎，反而蹭了蹭我，然后安静地打起了呼噜。啊！这是我命中注定的二猫！大不了少吃两口饭，总有办法把他养大的！回去办好各种手续，周五的时候就拉着马叔叔一起去接猫了。

回到家，自然最担心招财能不能接受他。隔着猫包让招财闻了闻，他似乎并不反感。于是我们大着胆子把小猫放了出来。谁知小猫一点也不害怕，支棱着尾巴走到招财面前，碰了碰他的鼻尖。招财还没有弄明白妈妈带回家的是什么新玩具，掉头想走。小猫屁颠屁颠地就跟了上去，还试图从背后袭击招财，当然换来了被招财按在地上摩擦的悲惨结局。

虽然走路还不稳当，小猫对吃饭却怀有一等一的热情，到了开饭的时间便尖声惨叫，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饿着肚子。我们没有见过招财幼年的样子，所以对一切都感到新奇。他真的好小好小，只有两磅重，捏着他的后颈肉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拎起来，甚至感受不到他的重量。因为“进宝”是以去声结尾，念起来总归不那么顺口，于是就“小猫小猫”地叫着，很有对自家孩子亲昵疼爱的意思。然而到了我们意识到孩子该有个大名的时候，我们和小猫自己都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名字。即使他现在已经长成了十一二磅的大猫，仍然永远是我们的小猫。

两个被护在翼下的小生命

养招财一年半以后马叔叔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马叔叔自认是招财的后爸，对小猫则有一种亲生儿子的特殊感情。

我们亲眼看着小猫越长越大、越长越丑（真的），慢慢有了自己独特的个性，就像看着一朵花渐渐绽放，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他从不到两个月大来到我们家，就一直被许许多多的爱包围着，是真正的不知人间疾苦。冬天家里到处都放着毯子，可以挤在招财身边或是钻进我们的被窝；夏天空调常开，随时都有新鲜的水源。我买的、手工做的玩具可以装满一个抽屉……

马叔叔不忙的时候，会花很多时间陪小猫玩耍。小猫最爱的玩具是一个我用旧衣服布料缝的小小枕头，几乎是走到哪带到哪，如果被他自己不小心扔到了烤箱底下，他会躺在地上伸出爪子努力去够，够不着的话就蹲在烤箱旁边等我们去给他拿出来。马叔叔陪他用这个小玩具玩捡球，每次扔出去他便狂奔着去捡回来，爷俩可以来回玩好长时间。别的时候，马叔叔会和他捉迷藏。一人一猫围着沙发跑上好多圈，马叔叔突然在沙发后背蹲下，小猫便从沙发另一面跳到靠背上，看见马叔叔就“呜”地叫一声，循环往复。

这个世界还正常运转的时候，我们每天下午下班回家，一开门，小猫已经早早在门口等着，而睡了一天的招财也缓缓走到门口伸一个大大的懒腰。我一边脱鞋一边和俩猫聊天，问他们有没有想妈妈。“好像他们会回答你似的。”朋友有一次说。我知道他们不会，但是他们心里一定像我挂念他们一样挂念我。

作为独生子女，我们从来没有像这样把幼小护在翼下，被完全地托付两个生命。有一次公寓的火警响了，我穿着拖鞋睡裙在冬天零下的室外，唯一的念头只是庆幸猫都在我脚边的猫包里。

我的心都被填满了

我和马叔叔缘起于我回国时他帮我照顾招财，因为我是招财的妈妈，招财自然就该叫他叔叔。而今早该改口叫马爸爸了，我还是时常管他叫马叔叔。

晚饭后马叔叔照例洗碗，我在一旁看《老广的味道》。电视里讲到湛江人去海边抓蟛蜞制成蘸酱，“贪玩的蟛蜞和渔民玩起了捉迷藏。”马叔叔抬起头来说，“捉你妈，人家是在逃命啊！”我们一起大笑起来。

每天都说不能再熬夜了，一抬头又过了午夜。我邀请他和我共舞一曲，然后舞步轻盈地把他带到猫砂盆旁边，“请。”我优雅地伸出手。大多数时候他会叹一口气，翻一个“我就知道”的白眼，乖乖去铲屎。偶尔，他把手伸长摆了个造型，又一路旋转离开我的视线。算了，不去逮他了，我勉为其难履行一天铲屎官的责任吧。

睡前躺在床上扯淡，“以后要给我娃起名叫马路，道路光明，”他说。我翻了个身拱进他怀里，“那不如起四个字的，就叫——马路牙子，像日本名字，多洋气。”

马叔叔有一头浓密的长卷发。刚在一起把他介绍给朋友们认识的时候，小伙伴们都会问他是不是学艺术的。头发是他的宝贝，出去旅游会带上精油。我洗完头他会问我有没有涂护发素。我总是嫌麻烦，能偷懒就偷懒，他会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拎回去补上。但是他的发质真的好，像油亮的铁丝。每次说他毕业肯定会秃头，他就拿小眼睛瞪我。

在一起是大三的暑假，大四开学扑面而来就是关于毕业的各种压力。二月份我收到一封又一封博士申请的拒信，他则开始到处参加学校面试。彼时我心高气傲，完全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一日一日沉浸在失学失业的绝望当中，随时都能嘴巴一扁掉下眼泪来。梦校的面试竞争激烈，他还要一边安抚自信心大受打击、时刻都有可能情绪崩塌的我。

在之后的三四个月时间里，我都深陷强烈的自我否定，往往某一件小事不如意就无限扩大。他作为我身边唯一亲近的人，不可避免地受了很多无谓的气。但他的情绪总是惊人地稳定，就算那已经是我一周之内第四次大哭，他也能把我按在胸口，轻轻拍我的背，告诉我一切会好起来的。所有人都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我固执地认为他们无法感同身受，只是在说些空洞而无意义的话来试图宽慰我。有一天，我甚至毫无理由地指责马叔叔能够轻飘飘地说出这话，是因为他拿到了梦校的录取，往后的五六年都有了着落，根本无法体会我的痛苦。我后来问他，当时感情基础也不算深厚，为什么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和我在一起。他也说不清楚，只说就是心疼，然后相信我。他总是比我更冷静、更淡定，用他的话说，“我负责跟在你后面擦屁股。”

和他在一起之后，我才知道我有这么多凶猛热烈的爱可以给予。英语里形容幸福感有个表达叫“我的心都被填满了”，我突然就知道了这是什么样的感觉。这种幸福并不是因为他爱我，而是因为我可以倾尽所有地爱他。我毫无保留地对他好，把他放在比自己更重要的位置，也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对我的好，平生第一次，我能够坚定不移地相信我值得。

因为不再患得患失，我有更多空间去探索自己和接触新鲜事物。我开始从头认识这个世界，明白自己的许多喜欢和不喜欢。我们讨论种族、女权、儿童福祉，分享对于音乐、经济、政治的看法，也会花一个晚上看儿时最爱的电影，或者尝试一道复杂的新菜式。是的，拥有一颗沉甸甸的心脏时，我连爱自己、爱世界的能力都变得更强大。就算我们以后还是分开了，我也会因为曾经遇到这段感情而心怀感激。想到世界上可能有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浓烈地爱过，我就觉得无比幸运。

我告诉他我要把第一次每日书的主题定为囿于昼夜厨房与爱，他扑哧笑出来，“那不就是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