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回忆（三）（四）（五）
三、
八九十年代，香港电视英文台：明珠台和国际台，是广东地区每个影迷的福音。特别是明珠930的系列专题电影放映，工作日一周六天，每晚九点三十分，每天一部片：奇里伊斯活主演的《独行侠》系列，让我从小对武侠的概念严重跑偏，认定侠客就必定是披着块地毯晃荡黄土间无伴终老的冷面胡须枪客；史提芬金的改编电影系列，则让我对吉普赛人和印第安坟场产生了极大的误会，一直幻想着广州银河公墓下方藏着宇宙人的秘密基地。七十年代末对抗杀人番茄侵略的人类史诗《我爱番茄精》系列虽然可歌可泣，但我更喜欢六十年代就开始的《人猿星球》系列，后者让我从小迷上了模仿灵长类动物，各种蹦跳狂奔向小朋友们演示人类的进化必定是猩猩，并期待有天能带领动物园里的“同胞”消灭邪恶人类。
看的故事一多，便开始喜欢讲故事。与其加油添醋去复述别人编的故事，不如自己瞎编一个。为了让自己瞎编的故事带有权威性，我虚构了一个只在晚上十二点出现的电影频道，当时大概是这么扯蛋的：每晚九点半按时睡觉的我，有天无意中在午夜十二点醒来，发现电视亮着，一个在白天只有雪花的频道，突然播放起了奇怪的电影，从此我就养成了躲过父母半夜观影的习惯。其中有类似《北斗神拳》和《圣斗士星矢》混合体的系列电影《超级玫瑰》：一个奇怪的浪人来到某个末世村庄寻仇，此人会向天空发出玫瑰花形状的冲击波再反冲地面，其力量可以吞噬自己方圆一公里内的所有物质。还有《铁血战士》和《鬼驱人》混合体的《噩梦空间》，一队精英警察杀入被歹徒控制的大卖场，发现那里连通的地狱之门已被打开，群魔乱舞，只好联手歹徒一起逃生……所有这些无厘头故事，基本都是想到哪说到哪，不知所云，不了了之，听众朋友也通常一脸苦闷，为了维系淳朴的友谊而勉强留在原地和现编故事的我一道煎熬。
无人知晓的神秘电视节目，相似概念多年后被人搬到了国外灵异论坛creepypasta上，还改编成了系列美剧《灵异频道》。
当年的听众，大多成了我一生的挚友，二三十年过去后，依然会坚持看完每一部我拍的烂片。
四、
很幸运，我有两位喜欢读书看电影的父母。虽然现在父亲总是责备母亲，从小让我看太多电影让我走上了歪门邪道。但我记得，在还沉迷于《机器猫小叮当》的童年，父亲曾主动把我拉到电视机前，语重心长道：“来看看男人的电影吧！”
那是一个穿着邋遢背心的潦倒警察，光脚丫踩在一地碎玻璃上，鲜血淋漓，狼狈不堪，在一座摩天大楼的各种爆炸和枪战中，他只身干掉了一堆坏蛋。
Yippee-ki-yay, mother$cker!
我对电影的理解再次被扩充：原来世界上除了科幻片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男人的电影”。
那么，何谓男人？除了上述那位喜欢把刚认识的朋友推进飞机引擎搅成肉渣的布斯韦利士外，还有说话不算话随便把人扔下悬崖并屠遍整座岛的阿诺舒华辛力加，有扶持了塔利班对抗苏联部队且会用弓箭射下直升机的史泰龙，有越南人民的天敌兼重型武器爱好者罗礼士……
很多年后我才发现，自己理解的男人和大多数人类所理解的男人好像不太一样。
小学思想品德课上，老师曾问我们未来的理想。男同学大多想当兵和工人，女同学大多想当老师和护士——那是“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的老人南巡之前，大家估计不敢想得太多——而我想当史泰龙。为了掩饰从小就要杀通街的反社会倾向，我进一步解释，是想当史泰龙这种自己编故事自己出演的人。当然，史泰龙并非《第一滴血》的导演，只是编剧，但对当时一二年级的小学生来说，导演和编剧这两个名词其实同样陌生。想来，这堂课也可能是某种虚假记忆，为了让我说服自己，其实在知道“导演”这一个词的存在之前，我就已经想成为一个导演了。
即便不太支持，但父亲在我决定转行导演后，还是送了我一本德国人克拉考尔写的《电影的本性》。里面居然没有提到任何一部“男人的电影”。
五、
人越大，像当年三口之家蹲在电视前看完一部电影的机会却越来越少。
一起看《海啸奇迹》时，父亲看到被洪水冲到七荤八素的诺米瓦茨，默默走回了房间——当年，我的大姑在海南知青农场被一场洪水冲走，未成年的父亲本来受爷爷右派问题影响而没法读书，却因为这个悲剧，获得了去知青农场工作的资格。于是，他背负着姐姐的牺牲，努力改变了整个家族的命运——母亲觉得诺米瓦茨让他想起了自己去世的姐姐。我们两母子把父亲抛下看完了整部片。
一起看《啄木鸟和雨》时，小栗旬饰演的导演绝望滚在地上求饶让大家放过他，父亲默默走回了房间——母亲说，他怕是联想到了转行当导演的我，现在的生活或许像小栗旬般同样不堪。我们两母子把父亲抛下看完了整部片。
为了减少父亲走回房间的几率，还是一家人直接进电影院比较保险。于是找了个机会，带上他和母亲进了IMAX影院看《地心引力》。考虑到这是他第一次看IMAX电影，电影散场后我好奇问父亲有什么感想，效果是不是很震撼。他说：宇宙真可怕啊，看来你不继续搞天文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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