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谢野晶子】《爱,理性以及勇气》(选译①)
产褥时期写出来的自序
让我非常担心的生产在九月二十一日凌晨两点半意外地顺利结束了,真的像是死而复生一样,我长舒了一口气。这还是多亏了近江医生的无痛分娩法。近江先生的疗法也和之前有所不同,因为第一次用日本产的东莨菪碱麻醉剂(ナルコポンスコポラミン,英文:Narcopon-scopolamine),并没有外来的麻醉剂(パントポンスコポラミン、英文:Pantopon-scopolamine)那样好用,我感觉得到相当剧烈的阵痛,其次注射的催产剂十分有效,第三次的注射是在麻药还没又产生作用的时候注射了外来的麻醉剂。注射之后五分钟就生下孩子大功告成了。于是,第三回的注射正好在产后的时候起劲儿,因此产后我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很快地就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再次感觉到一种安心的气息,与四男奥古斯特有着同样面孔的美丽的小男婴,穿着红色的薄纱和服安然躺在我的床边睡着。我深刻的体验到了两人在一起的幸福快乐,但这幸福仅仅只过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护士吓了一跳首先叫醒了我丈夫。刚生下的婴儿从嘴里流出了血。邻居田村医学士和近江医生都临时采取措施,看视着婴儿的病情,但是下午又再次咯血,排泄物里也混着一点一点的血。这之后又咯了七八回血,婴儿渐渐地衰弱了下去。刚开始还是精神饱满声音嘹亮的哭声,随着每咯一次血,声音就变得越悲哀低沉。医师们的诊断一致认为是一种叫做“新生儿黑粪症”的病。并且他们告诉我说这是一种没有原因而且没法治疗的病,除了眼睁睁看着婴儿死去,其他做什么都是徒劳。丈夫和我现在都感觉到了人类在命运面前的无力。我想让他在死前吃一次我的母乳,抱着万一的侥幸心理拜托了医生,但是医生坚持婴儿需要绝对的安静,拒绝把孩子抱到我的胸前。
孩子最终在那天夜里十二点之前,小小的痉挛了一下作为最后的表情,之后便失去了气息。
第二天去了区政府同时提交出生证明与死亡证明。婴儿的名字是冲野岩三郎起的,叫做“寸”,特意取短命的意思。
从给婴儿准备的小部分初衣中挑选最美丽的为他穿上,在小小的棺柩的角落里放上一个小小的犬张子(狗式的玩偶,类似于中国的布老虎),用各式各样的西洋花朵来填充棺柩。出租车把那个棺柩运出门外的时候,我感到悲伤与可怜,就像自己代替婴儿去了死的世界一样。
我从产褥期间的第七天开始了写作。那是拜无痛分娩法所赐减少了产后的痛苦与疲劳。
婴儿夭折当然是不幸,我必须尽可能把这不幸转换为将来的幸福。如果婴儿平安无事,我将在此后的一年内尽心于授乳和其他方面的养育,精力也会大大减少。夭折的婴儿替我省掉了那些精力,我想把它应用在与培养一个婴儿有同样价值的事情上去。这样婴儿的死反而也会成为他的母亲活下去的动力吧。
我现在正在诚恳地思考这件事。那就是我祈祷让亡婴的悲伤回忆成为他日美好回忆的起点。
在这个时候我的以《爱,理性以及勇气》为书名的小著作的印刷结束了。这本书是即《作为人以及女人》,《我们现在在追求什么》之后,收录了我最近的大部分感想以及少数诗篇的随笔集。我并没有抱有愚蠢的自负的想法,认为我在这本书里的自我思想有非常大的飞跃。只是想让读过我著作的人们来看看,我的思想与前两本书相比有没有些许顺当的推移发展而已。
这本书由于收录新闻杂志的约稿比较多,多少会有些重复的地方,但是我想就这样原封不动保留下来。注意一下关于紫式部的传记一文,在此要声明一下,之前的文章《新译紫式部日记》的附录《紫式部考》有一些龃龉的地方,我之后注意到了那些谬误作此文特此更正。
之所以以《爱,理性以及勇气》为书名,是因为我相信,如果不去追求实现因三者协力而达到统一的生活,无论是在个人的角度还是人类的角度,我们的生活都不会走上幸福的道路。
按照出版社的要求在这里插入了一枚照片。是今年六月二十一日在参观了福冈县田川郡的伊田炭坑后,从我们国家最深的达到一千两百尺深的坚坑(深坑作业时用来垂直运输人员或物品的设施)出来的时候,摄于坑口的升降机前。从左边起依次是坑内主任小林宽先生,与夫人芳江子女士,与谢野宽与晶子,工人长岩仓计彦先生。
一九一七年十月
与谢野晶子
(下篇《日本女人的特色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