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蒙田随笔全集》第1卷

“光明正大的享受自己的存在，这是神圣一般的绝对完美”。“最美丽的人生是以平凡的人性作为楷模，有条有理，不求奇迹，不思荒诞”。

我绝不曾有任何普济天下与追求荣名的考虑。我的才分达不到这样一个目的。

对朋友的痛苦可以用眼泪舒解，对子女的痛苦是任何方式都不能表达其感情的。

可以描述的火都是不猛烈的火。

我很少陷入这类强烈的情绪。天性鲁钝，天天用道理开导自己，也就变得更加木讷了。

自爱其人，自修其身，是头等大事。

钦佩与爱戴则要看他们是否贤德。

在王朝中成长的人，说话总是充满夸张虚饰，无一例外地对他们的君主歌功颂德，捧上了天。

葬礼仪式、坟墓选择、送殡排场，与其是对死者的称颂，更多还是对生者的安慰。

不该对事情发火，

他们是不会理会的。

狡黠与勇敢，对待敌人还不都一样？

我这人轻易相信别人的话。但是觉察到他这样做是出于绝望或缺少勇气，而不是坦率与诚意，我就很难信任他了。

这样的主意总是吉凶难料。

但是不管他如何使用权力都无法约束那批士兵，就在他眼前把大部分城市洗劫一空，贪婪与报复的欲望要超过他的权威与军纪。

西班牙人突然侵入，像获得全胜般为所欲为。

谈判还在进行时城市就给攻占了。

无论什么时代战胜总是光荣

不管靠运气还是靠诡计。

这是些不公正的法官，当他们对事情已经不明是非时，还要赖着继续审判。

如果不让思想集中在某一事物上，不加指引，无所约束，就会漫无目的地迷失在幻象的旷野中。

哪里知道随着时间心境愈来愈沉重，愈颓唐。

无所事事会胡思乱想。

我其他方面的品质也低庸平凡。

因为记忆不好而说成了热情不够，这就把一个天生的缺陷当做一个良心的缺陷了。

废话说个不停，拖拖沓沓像个体力不支要跌倒的人。

假事在脑海中是留不住的。

善是确定和有限的，而恶是不确定的和无限的。

成天抽签的人，哪能不抽中一次呢？

没有留下图像的溺水者，数目远远要多得多。

作者高明之处是使用的语言晦涩难懂，夹杂怪异暧昧的术语，从不给予任何明确的意义，以便后世人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思来理解。

任何光明正大保护自己不受侵犯的手段不仅是允许的，还应该予以赞扬的。

不缺乏激情，但是他会加以节制。

我喜欢遵守这些规矩，但是不能在日常生活中处处受拘束。

过分客套反而成了讨厌的人。

人不是受事物本身，而是受自己对事物的看法所困扰。

哲学家皮浪有一天在船上遇到大风浪，对周围最惊慌的人指出，并鼓励他们要以船上的一头猪为榜样，它毫不在乎风吹雨打。

事物不认识时内心恬静安宁，认识后会惊慌失措。

感觉若不可靠，理智也就完全不成立。

对死亡不可忍受的想象，才使我们对病痛难以忍受。

处于逆境坚定平静，经常更为幸福。

柏拉图担心我们陷入痛苦与肉欲而不能自拔，从而把心灵束缚得不能动弹。

理念是一个强大的对手，横冲直撞，没有约束。

不打仗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跟马夫没有差别。

我们的理念给事物定出价值。

因为除了命运会在我们的财富上打开成百个通往贫困的缺口，巨富与赤贫之间经常也是没有中间地带的。

财富是玻璃做的，发光也易碎。

至于今后期望的收入即使再有把握也不能作为依靠。

只要东西不在眼前从来不会安心。

柏拉图对于人的有形财产是这样排列的：健康、美丽、力量与财富。

指望财富给我们足够的武装去对付财富，那是痴心妄想。

不贪求就是财富，不滥花就是收入。

相信他人的正直，不啻是在证实自己的正直，所以得到上帝的赞扬。

不是人家认为他快乐，而是他自己认为快乐才是快乐。

锻炼对于虚弱好闲的人是体罚。

事物本身不是那么痛苦，那么困难；但是我们的软弱与怯懦使事物看来如此。

当我们的心灵崩溃软弱的时候，给蜜蜂蜇一下也忍不住要叫喊，最主要是有自制力。

人自己有了错，才会长时期痛苦。

越过界线，就走上了罪恶的道路。

若不加以惩办，哪个鸡笼子都要用来抵挡一支大军了。

把话题拉到对方最熟悉的事物上去。

让水手跟我们只谈风，

农夫谈牛，军人谈身上的伤痕，

牧民谈羊群。

他舍弃良医的美名，甘当一个平庸的诗人。

慢牛要马鞍，小马想犁头。

我认为臣子的职责是把发生的事完整如实地汇报，而让主子凭此自由地下命令、作判断、做决策。

对于上司来说，为他服务的下属必须具有最可贵的品质，就是百依百顺。

认为纪律的道理比工程的道理更重要。

在战斗中挂彩的人，即使受伤未愈，出血不止，也可以在第二天再送上战场。但是对敌人胆战心惊的人，千万不能让他们面对面。

因为这好比风雨雷电首先打击的是建筑物的骄傲高耸的屋顶，天上也有神灵嫉妒下界的大人物。

凡事皆有掩饰。

不是装腔作势所能对付的。

唯有那时从心底涌出了真话，

面具跌落，露出本相。

我对自己一生的主要关注是活得健康，也就是说平安无事，不闻不问。

终身喜乐行善。

行动包含的乐趣，存在于我们眼前的美好目标。

按照事物的常规，你活到今天已是鸿运高照了。

我尽量给自己往最好方面去做，至于荣耀与表率则不在我的考虑之内。

他们来了，他们去了，他们骑马，他们跳舞，闭口不谈死亡。

不论精力充沛还是高烧难退，在海上还是在家里，战场上还是休息中，死亡离我们都一样近。“谁都不比谁更脆弱，也不比谁对明天更有把握”

短短的一生内何必计划成堆？

平等是公正的主要组成部分。人人逃脱不了的地方你也逃脱不了。

我有意在死亡中增添了一些悲情，免得你看到死亡来得方便，过于迫切和随便地去拥抱它。

劳累不是最后一步走出来的，只是在最后一步表现出来了。

我的对策是避其锋芒，不是挡其去路。

说一名村妇，一头小牛一出生时就抱在怀里轻轻抚摸，这样养成了习惯一直改不掉，小牛成了大牛她还要抱。

习惯可不是小事。

以年幼无知或鸡毛蒜皮小事为由而原谅这些不良倾向，这是后患无穷的教育方法。

必须指出儿童的游戏决不是游戏，应该看作是他们最严肃的行为。

习俗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和不能做的。

意识的规律我们说是生自天然，其实是生自习俗。

习惯的最大威力就是抓住我们不放，蹂躏我们，以致我们靠自身力量很难摆脱，恢复自我，对它的种种霸道做法进行反思与理论。

按照天性去对待和遵守实在很难，按照习俗、法律和礼仪去遵守较为容易。

世上再伟大再美妙的东西，

也会渐渐失去魅力，平淡无奇。

绝对挡不住一种为所欲为、不顾廉耻的步骤。

既然法律已不能做它要做的事，还不如让法律去做它能做的事。

您若是个聪明的人，从今以后做事找几个光明磊落的顾问。

看看咱们两人谁更讲信义，我这个饶了你一命的人，还是你这个捡了一命的人。

人的谨慎都是空费心机，无济于事。命运可以透过我们所有这些计划、忠告与预防去左右事件。

有人催我赶快服药，我回答说至少等到我恢复体力与健康，才有更好的心情去经受药力与风险。我让自然发挥作用，设想自然会长出利爪与尖齿，抵挡病魔的袭击，防止身体组织瓦解。当自然跟病魔短兵相接时，我不前去帮忙，害怕没有帮上反而帮了倒忙，给它招来新的麻烦。

其他较为确切的学科也靠幸运。

神来之笔超越他的才情。

它愈敏感活跃，包含的弱点愈多，对本身也愈加产生怀疑。

当一切考虑都对我们不合适时，最可靠的方法以我来看，是采取最诚实与最正义的做法；既然看不清最短的路，永远走最直的路。

谁要是不怕自己丢命，总是可以叫别人丧命。

谨小慎微，多疑猜忌，是干大事的死敌。

只有那些想到死及其以后会发生坏事而不怕的人，才会表现出这种完全的，天真的强大自信。

好意通常会换来好意。

担心与多疑会引起伤害，招致攻击。

俯就与信任是良策。

而我认为温和与严厉相结合，以万无一失充满信心的军力为后盾，符合他们身份与职责的尊严，这样做至少他的结局会更光荣更从容。

做什么也不要指望激动的狂兽讲人道与温情；他们更易接受的是敬畏与恐惧。

有人向他报告有密谋，他听到只是淡淡说一声知道了。

既然一个人所能采取的预防措施充满不安与不确定性，那就不妨镇定自若地戒备一切可能发生的坏事，若发生没料到的好事多少也是安慰了。

心灵愈充实愈敞开。

你大可不必炫耀这个命运的礼物。

心灵大大开阔。

只是在让我们的头脑灌满知识。至于判断力与品德则很少关注。

我们学习只是让记忆装满，却让理解与意识空白。

他们学生和孩子都不以知识充实自己、营养自己；只是把知识辗转相传，唯一目的是炫耀自己，娱乐大众，当做谈话资料。

如果我们的心灵不走向健康，如果我们的判断力不改进，我宁可让学生打网球消磨时间；至少身体可以更矫健。

学了拉丁文和希腊文后使他比离家前更神气与尖刻。他原该带回一个充实的心灵，而今却是虚空的；没有茁壮长大，只是浮肿虚胖。

凭行礼方式、仪表和靴子来判断一个人。

不让教育腐蚀我们还是不够的，更要让它培育我们。

让这些部门在具备知识以后，还多多培养兼有理解力和良心的人。

要是学习不能改变心灵，使之趋向完美，最好还是就此作罢。

学问不会给漆黑一团的心灵带来光明，就像不能使盲人看到东西；学习的职责不是给他提供视力，而是调整视力，如像一个人必须有了挺直有力的腿脚，才可以训练他的步伐。

与常人相比，经常还是医生不好好服药，神学家不好好忏悔，学者不好好充实自己。

人文科学中最难与最伟大的学问似乎就是儿童的抚养与教育。

学知识不是为了谋生，不是为了跟外界交往，更重要的是自身需求，丰满心灵，提高修养，更有意培养一个能干的人，而不是有学问的人。

我们永远做不到自己驾驭自己。

他可以大胆忘记从哪里学到的，但必须知道把道理为我所用。

他的教育、他的工作和研究，都用于对自己的培养。

不让理解有自由发挥的余地，就会失去活力与豁达。

让我们的思想与他们的思想发生冲撞和相互磨砺。

骨肉之情会使即使最明白事理的父母过于心软，导致放纵。

不仅要磨砺他的心灵，还要锻炼他的筋骨。心灵若没有筋骨的辅助，会压力太重，独自难以承受两幅担子。

一个人铜筋铁骨，耐苦耐劳促成自己大智大勇。

工作中耐劳其实是耐痛：“劳动磨出耐痛的老茧。”

无法无天的人，正在用鞭子与绞索威胁精英分子。

沉默与谦虚是交谈中非常有用的品质。当这个孩子得到知识后，要教导他谦虚谨慎；有人在他面前说话不中听，听到不要怒形于色；因为抨击一切不合自己心意的东西，这是极不礼貌的讨厌行为。让他乐于自我改正，不要自己不愿做的事都怪别人，不要跟大众的习俗背道而驰。

要教导他善于选择自己的论据，说话得体，也就言简意赅。尤其要教导他面对真理就要俯首帖耳，缴械投降，不论这是由对方说出来的，还是自己深思后体会的。

补偏救弊，知过必改，当机立断放弃坏主意，这都是一种罕见的、强有力的哲学家风度。

脑袋空空的人用废话来填满。

我们都自我封闭，目光短浅，只看到鼻子底下的东西。

再看我们的内战，谁不大叫这个地球已经乱了套，最后审判的日子已经掐住了我们的咽喉，没有想到以前有过更糟糕的事，天下百姓不还是在过从前好时光吗？

国家历经动乱，百姓受尽沧桑，要我们知道我们的历史也不会产生大奇迹。

千千万万人已先我们埋在地下，鼓励我们不要害怕到另一个世界跟他们结伴。

判断和调整自己的人生。

这七门艺术对我们养性怡情都是有益的，其他一切东西也是有益的。但是让我们选择直接和实际用得上的那种。

大胆做个聪明人，行动吧！

生活中畏缩的人就像那个乡下人，

等着水退后才敢过河，

可是河水流上千年也不会枯。

死亡与奴役总是近在眼前，我还有什么心思去玩星座的秘密？

培育孩子不是按照他们父亲的资质，而是他本人的资质。

法国的智慧在古代早有定论，历史悠久却不长久。

除了啤酒以外，我对任何果腹的东西一律很合胃口。

他学了课本知识后不要多说，而要多做。在行动中重复贯彻。要看他做事是否审慎小心，行为是否善良公正，谈吐是否优雅有见地，得病是否刚强，游戏时是否谦让，享乐时是否节制，口味上对肉、鱼、酒或水是否挑剔，经济上是否处理得当。

那我们中学的拉丁语学生比一比，到了十五六岁，花了那么长时间知识学习说话！世界上充满废话，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会说话太少，而总是会说话太多。我们半生岁月就随之而去了。他们让我们用四到五年听单词，做句子；然后又用同样长的时间写成一篇长文，内分四五个部分；然后又至少再用五年学会把这些编制成一篇精雕细刻的文章。这种事还是让那些以此为生的人去做吧。

我听过有些人谦称自己不善辞令，装得满腹经纶，但是缺少口才，无法把他们表达出来。这是个托词。您知道我对此是怎么看的吗？这是他们学到的观念不完整，理解也不清晰，没法梳理和领会其中的道理，也就不够阐明：这是他们还没有做到心中有数。

有谁说话前思后想的，除非他要说得矫情十足。

追求生动使我们偏离内容，造成实质的损失。

让我对学问与做人道理感兴趣，不能强迫我的意志，而要我自己产生欲望；在温情与自由中培育心灵，不要严厉与束缚。

重要的莫过于激发孩子的渴求与热情，否则培养出来的只是驭书本的驴子。

英勇杀敌，温柔待妻

愈鲜为人知的事愈有人深信不疑，愈是胡说八道的人愈装得煞有介事。

天寒地冻，军中的酒要用大小斧头劈开，按重量分给士兵，他们放在篮子里带走。

我本人软弱，决不影响我对强者的精诚毅力抱应有的看法。

以赎前愆

过于激昂反而显得捉襟见肘

诗之美夺魂摄魄

我们的心灵也是巧思纷呈，细流无声。

我们摆脱了官场与商界，并没摆脱生活的主要烦恼。

野心、贪婪、患得患失、害怕、欲念并不是换了地方就会离开我们的。

离开人群是不够的，换个地方是不够的，应该排除的是心中的七情六欲；我们应该自制自律。

他们在那里是为了另一个人，这人他们或许从未见过，正是闲在一边享乐，对他们的死活绝对不操一点心。

虚名浮誉是流转人间最无用的假金币，但是谁不是心甘情愿用健康、休息和生命跟它们交换呢。

既要使我们有事消闲，又不为其他事操心。

无物可以出借的人，也就不要向人求借什么。我们的力气正在衰退，也就要量力而行。

青年人应该受教育，成年人应该有所作为，老年人应该退出一切民事军政，逍遥度日，不担任任何公职。

天下人不知道你的才能，

满腹经纶不也归于无用？

执迷于书籍跟其他事一样费心，同样有害于健康，健康才是主要的考虑对象。

读书是愉快的事；但是读得太多最终会让我们失去最为重要的乐趣与健康，那就把书放下。

有些学问枯燥无味，艰深费解，大多数是迫于生计而勉为其难，这就让那些还在为尘世效力的人去做吧。至于我，只喜欢那些有趣易读的作品，让我精神舒畅，不然就是那些读了感到宽慰和劝导我如何处理生死大事的作品。

更贤明的人心灵坚强有力，能够做到心情平静如镜。我的心如同凡人，必须借助肉体的舒适才能支撑。

荣耀与休息这两件事不能同存于一个屋檐下。依我看来，那些人只是身子退隐于山林之间，心灵念念不忘俗事，比从前卷入更深。

就像赞扬一位国王，说他是好画家、好建筑师、好火枪手或好夺标骑手。这些赞词只有与其他合适的赞词一起或随后提出，如称颂国王雄才大略、武功文治，否则就不会让他引以为荣。

在这些非主要方面表现那么杰出，这无异是显出没有把余暇与学问放在正途上，原本应该用在更为实际有用的地方。

“你唱得那么好，不觉得丢脸吗？”

那些批判名声的人还是要在他们作品的书名页写上自己的名字，要以蔑视荣誉的手法给自己赢得荣誉。

全部的功劳总好像是最后的增援者独立完成的。

肉身感到针刺，心灵受到折磨，对于统治世界也会兴趣索然。

跟在人后比走在人前要方便轻松，顺着现成的道路往前和不用为他人负责，这是良好的精神休养。

太慢使人倒胃口和烦腻。

我身居高位使我无法与人交往，因为差异过于悬殊。他们出于礼貌与习惯追随我，而且追随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财富，目的是增加他们自己的财富。

各人的性格铸就各人的命运。

理智告诉我们要在同一条路上往前走，但不一定要用同一个速度。

对于被自己横加侮辱的人不要抱侥幸心理，唯一图存的方法就是战而胜之。

被舒适的城市生活消磨了斗志。

吝啬与挥霍都是出于多多益善的欲望。

淳朴自然的民间诗歌稚拙清丽。

我肯定从这个年纪起精神与精力减弱多于增强，衰退多于改善。有人善于利用时间，学识与经验都随着年龄增长，这也是可能的。但是活力、速度、毅力以及其他与生俱来的更重要、更基本的品质都在衰退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