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生Harris,我身边那个真正爱数学的人
Harris原本没有英文名字,因为姓胡,于是第一次来上课之前我为他选好几个H开头的备选名字,最后他毫不犹豫选了Harris。其实刚开始我不觉得这个名字很配他,Harris在我心中就好似一个王子的名字,而他却身高一米八几,接近200斤的体重,因为极度狂热健身,因此他那壮硕的体格仿佛成为我在中国见到过的最强势的保镖(听说这体格让他在英国读夏校的时候很受当地人的欢迎),哪怕那时他才十八岁,但当他站在我面前,也让从不曾畏惧什么的我有点不敢轻易招惹他。
其实Harris才几岁的时候我就认识他,就当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世交吧。我比他大差不多十岁,因此当他在最调皮的年岁,我已经读大学了。从前我一向不是很喜欢他,因为他是那种被骄纵惯了的孩子,任性,刁蛮,脾气很大。他小时候我见过他,他不懂礼貌,目无尊长,还总妄想着欺负我。听我爸爸说,有一次他下班时,在办公楼下看见才几岁的Harris正拿着钥匙在自家的新车上画画,新车上被画出一条又一条长长深深的印子,我爸爸好心制止他,他却理直气壮的回嘴说:“这是我家的车,我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他的刁蛮从小就是出了名的,因此当两年前我爸爸说他要到我这里来学习雅思的时候,我内心有过一点点的抵触,但我本质是一个很爱学生的人,我总是想力所能及去帮助我能遇到的学生们,我不想他们走弯路,就像我从前那样。每当我开始遗憾起在留学路上没有遇到助我一臂之力的有心人时,我就想要去帮助到那些后来者们。
就那样,当成年后的Harris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发现他变了挺多。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一些人性,小时候的狂妄几乎被隐藏,特别是当每次我说起我妈妈时(他知道我妈妈的病情),他总是露出充满同情的温柔的目光。当然他依然是叛逆的,他依然不听他父母或者任何长辈的话,常常,他还是会在公开的场合怼得他的父母哑口无言;但我这样一个满是纹身,在人生大事上从不听父母安排,在他们长辈圈中最为叛逆的传奇,我觉得他是认可我的,他挺听我的话,我能感觉得到。
也可能正因为如此,他在我面前展示了最真实的他自己。那时候他在读大一,专业是计算机科学,他硕士想要读人工智能,读完硕士再读读博士他觉得也不是没可能。他跟我一样不想回父母所在的单位,尽管那是一个异常强大和“伟大”的央企。他喜欢健身,特别特别喜欢,每天都要去健身房,每天都要吃十个鸡蛋,还常常受伤。他跟大多数的同龄人有一些不一样,比如我觉得他的社交很少,最流行的那些事物他好像都不太知道;他不懂如何恋爱,结交的女友没多久就被告知分手,却不知道原因何在;如果只看他一眼,你或许会认为人高马大的他有点憨憨的,我却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关于孤独的使命感。
与他的外表截然相反,他从小就很聪明,是几近天才般的聪明,比如他从来不认真学习,却还是可以轻易考上211大学;比如我布置的英语作业他总是敷衍了事,但每次听写和考试却都能发挥得尚好;比如他热爱数学,是真正的那种被种在骨子里的热爱,是我在我身边其他任何人身上都没有看到过的热爱。
在最开始,爸爸就告诉我Harris数学很好,他很喜欢数学,我那时也不以为然。这么多年,我也见识过好多真正的理科学霸,比如我那在加州伯克利读计算机本科的学生,又或是去年考上了剑桥计算机硕士的学生。然而在与Harris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我还是发现,他与我所谓的前者们,有些许不同。
Harris喜欢数学,是真的喜欢。有几次他上完英语课后还坐在教室里,我问他怎么不回家,只见他面前摊着一本天方夜谭,草稿纸上还在写写画画,他回答我说他想看完这点再回家。我看出来那是数学书,于是我问他这是学校的作业吗?他说不是,他只是随便看看。还有一次他带着他父母和另外要介绍给我的新同学来我工作室找我咨询,那时候我正在上课,于是四位家长和新同学就坐在沙发上聊天等候,我趁着课上的闲暇时间,透过玻璃门看去外面,试图找到Harris的迹象,结果发现他自己坐在另一间教室里,又在那里认真的写写画画。
他一个人坐在教室里,低着头,对着草稿纸写写画画,专心致志,他的背后有光,就是我所说的,那种关于孤独的使命感的光。从那时我便明白,他的孤独感从何而来了。
有时候我会问他一些关于他学习数学的情况,我的数学很差,就是那种高考只能考40几分的那种差。这些年因为学习哲学,我开始慢慢接触物理,却发现没有数学基础的我物理很难推进,于是我喜欢数学好的孩子,如果我能从他们身上学到任何一点点东西,我就感激不尽。
于是每当我问起Harris关于数学的东西,他的眼里就会马上开始放光,他会开始滔滔不绝,继而忍不住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写写画画。他的倾诉欲让我立刻就明白,关于数学,他很孤单。他给我讲过好多有趣的数学悖论,提起一些有名的数学家,和那些当下还未能解决的数学难题,很可惜,大多数的它们,我都不太能懂;但我们一起讨论过阿基里斯悖论,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就推翻了它,尽管我也不太能懂他的逻辑;是他纠正了我关于宇宙的终极命运,从其一变成了其二,又告诉我绝对零度的含义;他还让我知道了波粒二象性和双缝实验,这些从前让我觉得是天外之物的专业名词却几乎改变了我对世界的认知。
我开始发觉他有哲学家的思维,尽管他并不知道哲学是什么,尽管他还未到二十岁,尽管他对这些一点都不在乎。据我观察,他的生活再简单不过,吃饱喝足,可以健身,有时间看看数学,就够了。只是偶尔他会感叹一句,如今人工智能到了瓶颈,算法,一切都在于算法。
我却还是固执地认为他有着哲学家般的思维,就比如在我漫长的教学生涯中,他是我唯一一个在雅思口语部分从未出现任何逻辑偏差或错误的学生;又比如当我要与他探讨起上帝,我提出能量守恒与宇宙大爆炸的初始力,他却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一句:不好意思,宇宙大爆炸之前,所有的物理定律都不适宜,因此这样的探讨,毫无意义。
我还固执地认为,他应该去钻研数学,无论他是不是那种意义上的天选之子,我见识过他对于这门学科的专研精神,热爱,以及他的孤独气质,我想当一个数学家是再适合他不过了。我也有问过他的想法,他说他也很想学数学专业,只是父母不允准,因为未来,是计算机科学的时代。
为此我还去找过我爸爸,我告诉他Harris也许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数学家,我恳请他试图去劝说一下Harris的父母,我爸爸却听也不听完,就凶巴巴地回我一句:学数学来干嘛?能找到工作吗?
这让我想起我另一个很优秀的学生,她很喜欢化学,是很喜欢很喜欢,但是在读大学选专业的时候,父母却为了她的前程,让她选了金融。
难道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偏执地认为,基础学科重于一切吗?
到如今,雅思还未复考,我也很久没有见到Harris了,这些时日的他感觉变得更加孤独了,好像也再不愿意于我探讨起数学或是宇宙。所以这半年,我也变得越发孤独了,我再没有办法以交流的形式与身边的人进行关于人类真正命运的述说,我知道,Harris也一定如此。原本有没有我,他都是孤独的,毕竟我什么也不懂,很多时候,想必面对我,他都是在对牛弹琴吧。
这时候自私的我,却一点也不希望他能逃脱掉这孤独的命运,如若逃脱的代价,是要丢掉他天分的使命。
若所有的天分都不能如愿以偿,奈何不了的,永远都是命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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