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

离 婚 差不多一个月老天一颗雨水都不肯施舍给干渴的大地，天絮蓝絮蓝的，漂浮着大朵大朵的白云。挨近傍晚的时候，远远的天边，乌云黑压压挤过来，沉甸甸地低垂，眼看着一场暴风雨顷刻间就会吞噬掉所有的污秽所有压抑了许久的愤怒。片刻功夫白汪汪的雨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抽打得沉闷的大地一阵悸动。我骑着电车冒雨赶到了出租屋给读九年级的儿子季孟送饭。孩子只有二十分钟吃饭时间，然后是上网课。自从冠状肺炎降临到多灾多难的人世间，从大到小的孩子一下子都喜出望外了，手机成了他们堂而皇之的手中物，大人们都敢怒不敢言，一有管束，他们都美其名曰“上网课”，有一段时间，焦头烂额的家长们甚至无处可买手机。原来手机店里积压下来的陈货几乎一夜之间都销售一空。管它名牌还是杂牌子，统统卖光光。如果这群神兽得以重返校园，戒除手机对他们的诱惑应该是个不小的难题。还有一个月就要中考了，我家儿子季孟开学了，白天在学校上课，可晚上还是上网课。所以我只好平声静气地呆在狭窄逼仄闷热的出租屋里陪读。这是学校后面的民宅，一楼三楼分别住着我儿子的同班同学雷丘，和巫晨曦。 我听见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哗哗哗地，仿佛有人从天上掀翻了一大桶水，剧烈的雨点拍打声，淹没了里间屋子里热火朝天的老师的讲课声。突然我听见了从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仿佛有小孩在框里哐当地拿东西一路扫过生锈的楼梯栏杆，另一个声音尖细的男子压抑着声调呵斥，宝宝，你别捣乱，爸爸在讲电话，都听不见了。我想肯定是三楼巫晨曦的爸爸把调皮的五岁小儿子带出来让孩子安静上网课。可你晨曦是肃静了，你这样在楼梯道里大声带孩子不打扰别人家孩子们?我心里一阵恼火。如果再这样闹腾，我想我肯定会拉开门走出去，委婉地劝说他们保持安静，可转念一想，外面是倾盆大雨，屋子里是要绝对闭嘴的上网课的儿子，这对父子真的是无路可走 。天晴的时候，可以带他宝宝出门去逛一逛，约摸网课结束，在大呼小叫地跑回来，可偏偏遇见这劈头盖脸的雨，脚步都困住了。 门外那父亲突然提高嗓门气呼呼地说，妈 ，既然你都不听劝，我说你以后再有什么事情都不要打电话给我，爸爸的存折他说都是定期的，你想要一人一半，肯定会损失一大笔利息不是，你好好想一想。而且，你要是和我爸一离婚，你住到哪里去？你想过没有。 停顿片刻，也许他在听对方的说辞。然后出奇地愤怒起来，疾言厉色地说，你要住到我前门墩的房子里。妈，你现在是可以暂时住到我那房子里，可是你想过没有，那房子早就不在我的名下了。她属于夏秋的了。我早就跟你说过去年我都跟夏秋离婚了，她那性子你不是不知道，现在是她让你住没意见，若哪一天她翻脸不认人，我也管不了她的，求情也无用的。离了婚，就是陌路人，别人没有义务提供你房子住吧。 ……“我糊弄你，老妈，拜托拜托，你有点脑子吧。为什么还和他们娘仨搅和在一起。你说说，我不是良心发现吗？不是巫晨曦眼看着要中考了，没人管吗？他是不是你大孙子，是不是老巫家人了。妈，我都不想说你，我今天都跟我舅摊牌了，说以后你的事情我都不管了。你说老爸在外面打工三年，你们都感情疏离了，成天闻着他鼻子里发出来的气息都作呕，可是你都忘记了，当初我们姊妹三人小时候你和老爸是怎么含辛茹苦地拉扯我们长大，那时候多苦，一根筷子蘸点香油面条锅里搅一搅吃得光光的，就心满意足了，那时候爸爸破衣烂衫，满脸疙瘩，你咋不嫌弃他 。他五年前还帮你买了养老金，现在你一个月有一千三进账，你嫌弃他一分钱都没有，说别人都三千五千的退休工资，人家的婆娘都一天到晚坐麻将桌，别人老头还端吃端喝地供着，你叫什么话，当初他都不给自己买，尽着给你买，还不是怕你又吃烟又喝酒，钱不够花，有个头疼脑热的，问儿子要钱怕你秉性硬张不开嘴。你说我爸骂你起来，哪里难听往哪里骂，一点情面都不留。但你给他脸没有，到处说你都不愿意和他过生活，他那老同学他那亲戚，你都不嫌臊到处说，搞得人尽皆知搞得他都没脸在街上走。前天他还老泪纵横地说，他看别人来牌，旁边站着，那杀猪的屠夫老王突然对着他一顿羞辱说，你老婆都不愿意和你困觉了，你还不和人离婚，我要是你，早一头扎进干堰淹死了，还有脸人模狗样地杵着。你这算什么。你旁边坐着不做声，看着别人折辱你老汉，你脸上有光啊。我都不知道你成天想个啥，听爸爸说，才结婚，你胃痛的满天打滚，爸爸让你抽烟试试，你一抽便一发不可收拾，抽了四十多年，我多大，你烟龄多长。一夜都洗的没遍数。老爸没说啥。现在你两鸡子捣架似的，他也腻烦你烟味。说熏得他喘不过气来。你们就分房，一个住东厢房一个住西厢房，床你都买新的，柜子也添置了。哎。” 又停顿片刻。“宝宝，一边去，没听见我在跟奶奶打电话。” 我偏向爸爸?妈，你还是老腔调。一个是亲爹一个是亲妈，手心手背都是肉。人说家丑不可外扬，你老成天高音喇叭到处播讲，你想过你儿女还怎么在镇上立足没有。我都没脸回去了，走到大街上感觉一转身别人都捂着嘴偷笑，背后指指点点。你让我都抬不起头来。你老还真跑到民政局去离婚。别人问你要结婚证，你说早丢了。别人问你为什么离婚，你说天天骂你，骂得难听很，过不下去了。问你儿子是谁，你就报上我名字。我虽然本事不大，好歹也有几个认识的，人辗转电话给我，让我劝劝您老，就懂点事吧，别给儿女添乱。现在你两老身体尚好，就好好享福，没事搓搓麻将喝喝小酒，爱吃个啥就买点做做，一无孙子牵绊，二无钱财发愁，多好。是的，是的，您老帮我们带大孩子，您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还不起，只求来世做牛做马偿还。可是妈，您老别哭，你性子也改改，少年夫妻老来伴，您老是最明白不过的。 电话那头肯定也是一肚子苦水往外倒。外面突然安静下来了，听得见巷子里扯着哨子的风声，雨点打在瓦片上的声音。 您怎么就是不信呢？明天我专程跑回家一趟，把我和夏秋的离婚证摆在你面前，看你还不信。是的，要知道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说啥都不会要小宝是吧，我怎么知道我那倒霉的公司会破产，我怎么知道我在城里连个正经的工作都找不到，遇到今年这该死的疫情，活计更是难找，四楼的外卖都回来时间更多了。妈，你就可怜可怜你儿子，大宝要中考，小宝幼儿园不开学，一天到晚缠着我，踢死蛤蟆弄死猴的，一楼的房东太太都恼他了，让他滚，他还不知道天高地厚，让人滚，学给你儿子我听，心里都不是个滋味。夏秋一有时间便来替我。我们不能见面，一见面就吵架哦，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她那嘴源源不断地提起来，就是刹不住。越吵越互相仇视。小宝居然也学着他妈的腔调，骂我是个窝囊的男人，骂我烂泥扶不上墙。我可是他爹，现在就瞧不起这老子，到我老了，他会认我这不中用的老子。巫晨曦和我几乎不说话，天天一回家就锁在他自己屋子里。妈，妈，你难过，你瞅你儿子活得好是吧，妈，妈，谁都想随心所欲地活着，东不管西不愁的。你以为你还真能成为新时代的打破男权的第一农村小老太太，你以为你和父亲离了婚，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生活，得到你想要的幸福。得了吧，别做梦了，怎么着都是一辈子，你着急忙慌得，步子走得快，人说针脚稀了出不了细活。好好和爹过好这后半生吧，你跟着父亲没享过多大的福，也没受过大罪。老爹毛病不少，不是你天天吵架，没有个好脸给他，他会骂你骂那么难听。一个巴掌拍不响，都检点自个儿了。舅舅的话，你少听，离了婚，住娘家去，你看他同意吗？站着说话不腰疼…… 外面的雨声一直响着。楼梯间的说话声不知啥时停了。在这个没有私人空间的出租屋里，也许不止我一人听见了别人的家务事，清官难断家务事，不管他话说得再漂亮，家里父母的纠葛就如同打了个死结，一时半会都解不开。作为儿子，他能够怎么做呢？偏袒谁都不好。就交给这无情流逝的时间吧 ，岁月的打磨，年轮的消长，但愿他们能够一笑泯恩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