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译林出版简体本《陈寅恪合集》
1.著作人已过世五十周年,著作进入公版,由出版方自行决定出版样式,有法律可依。人情上而言,能得到家属谅解最好,但看起来已不可能。
2.简体横排是目前出版物的通行样式,陈寅恪的同辈学者,如陈垣、吕思勉、钱穆、岑仲勉,晚辈如唐长孺、钱钟书、周一良等,多是繁简并行,且横多竖少。如陈寅恪这样,哪怕是普及型的版本(蓬莱阁丛书本),也坚持繁体竖排者,绝无仅有。这也意味着,陈著之简体、横排,是早晚的事,家属最多能阻挡于一时;
3.家属的理由集于两点,遵从父亲遗愿,简体容易造成误解。前者是后人的道义责任,当然无可厚非,小肚鸡肠嘲笑者实在无聊。至于后者,似有商榷余地。以陈著为例,他所征引的两唐书、资治通鉴及唐人文集,大部分都有简体本行世,也未觉有何不便。陈在中古史的同行,如周、唐、王、田、黄永年,也都以简体发表论文,出版论著,并不妨碍相关研究的推进。何以陈著一旦变为简体,就会增损信息、妨碍理解呢?使用简体到底在多大程度上造成研究的不便呢,貌似也没有多少实际的例据支撑。
4.退一步来讲,用繁体就能保证陈著的信息、意图不被扭曲吗?从阐释学来说,这也是个不可能实现的任务;
5.简体、繁体,横排、竖排,在当下而言,归根结底只是版本的区别。学者自可以继续引用上古、三联的繁体竖排,读者也不妨去读符合阅读习惯的简体横排,各取所需就好了。如果认为简体不好,那陈寅恪用的正史,不乏《四部备要》这种大路货(陈集前插书影有),用的殿本也算不上特别精善的版本,也都谈不上有多完备,但也不影响陈研究中古史,做出非常光彩的贡献吧。
6.但是回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来看,简化字及背后的文化革命,本身就有非常强的文化和政治意图,并非单纯的技术问题。反对简化字,对于当事人尤其是陈寅恪这种“遗民”心态者来说,事关文化与政治立场,他所不取简体横排自然有他的苦衷。今人可以不认同,但也应当尊重。大可不必自居简化优胜者的捍卫者,而挞伐不同调的前辈。毕竟简化已行,繁体不废,谁也没彻底战胜谁,不是吗?
7.简体横排出版方以传播、普及陈著为理由自解,则是十分无聊之论。首先,陈著有上古、三联两次大规模出版,加上其他版本,印数并不少,并不缺传播和读者。比较一下,可以用简体出版的陈垣、王国维、吕思勉……难道有比陈更多的读者吗?其次,以陈著的问题深度,确实不适宜作为大众读物,超出现状的传播、普及,本身是不太必要之事,边际收益很低。家属所谓“陈寅恪的著作是传承中华文化专业性极强的小众作品,他本人并不希望其著作成为大众普及读物”,更合实情。
8.既然简体版在传播、普及上并无特别的贡献,那它只是一件单纯的出版商业行为,当然也无可厚非。对于出版物而言,关键是编辑、校勘质量,从繁体转简体,有大量工作要做,也有很多坑要踩,最后质量如何,只能出了以后再评价。不过以译林的背景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很可乐观的事;
9.最后来说,陈寅恪一直是一个很奇特的存在,比如他作为一个很纯粹的学者,在死后却一度成为知识分子的偶像,甚至是大众对于中国文化和“自由主义”认知的一个符号。又如,陈寅恪的名字,虽然规范上并无“que”的读法,但当代人尤其是文史学界,仍坚持按他亲友的读法,读作"que"而不是"ke"。这种坚持毫无意义,但一直存在,俨然像是一种圈内黑话。
10.个人阅读观感,中古史的著作,简体或繁体无所谓,横排确实比竖排好读。
附赠一个竖排繁体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