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妹

今天在满月宴上，大姨家三个女儿坐在了一起。当年一样的如花似玉，如今老了却各不相同。

大姐极爱学习，但因为穷没上过几天学。姐夫极穷极俭，两人倒也三观相合。只是二十年前大姐摔倒后姐夫不舍得花钱带她去医院治疗，左腿落下了毛病，走路则痛，遇冷更甚。即便夏天也少开电扇，空调买了放在屋里一年了，大姐不让安装，姐夫干瞪眼。

大姐是贤妻良母，养的一双儿女都成了有文化的人。尤其弟弟，从小到大都是学霸，大学毕业，北漂几年之后，顺水顺风，恋爱结婚，升职加薪，买房买车，辞职跳槽，生儿育女。大姐的人生便觉十分美满了。

二姐是三姐妹中最好看的，性格也最活泼。在初恋被棒打鸳鸯后，二姐嫁给了其貌不扬的姐夫。姐夫说是其貌不扬，其实不过身材略微瘦小些。但他有点文化，脑筋活络，从九零年代一直在村里办小工厂，收入不斐。二姐花钱潇洒，吃、穿讲究，喝酒打牌也擅长。二姐三女一儿。儿子最小，在计划生育的年代为生他吃了不少苦。

三姐在兄妹六个中最小。“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三姐活得最累，整天像个男人一样干活儿。她头发蓬乱，肤色黝黑，花容月貌已经不见，长相也越发变得像个男人了。家里的两座房都是靠三姐打工挣钱盖的。她说她春天曾十二天挣了五千块钱，颇有得意之色。大家嘴上羡慕她能挣，心里却知道她跟着种麻山药的大军辗转到外地打工的辛酸。三姐两个儿子都大龄未娶。他们各自外出闯荡，带了女友回来，却只能住在姨妈家里。三姐不是不想给儿子结婚，而是无奈于“黔娄”的混帐：他好酒而懒惰，醉后还把大儿子的女友骂跑了。

选择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就选择了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不过，这句话对于三姐有点不公平。她的婚姻并非自己的的选择，而是缘于一场“交换”：娘家小嫂子就是丈夫的亲妹妹，她则嫁给了嫂子的哥哥。那是一九八几年的事了。

今天满月宴上，小嫂子也来了。现在，两个给原生家庭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女人隔桌而坐，却互不理睬，眼睛望向别处。由于各种家庭矛盾，这种互不理睬已经很多年了。她们一边和别人谈笑风生，一边各自在心中翻江倒海。婚后，哥哥与嫂子感情尚好，不久生下两个儿女。而三姐对“黔娄”却是怎看怎生厌，欲要离婚，被嫂子将着军，不敢妄动。嫂子放出狠话说三姐离她就离，两家子谁也别过。吵吵闹闹三十年，彼此的都孩子长大了，三姐也看开认命了。她大概已经如《平凡的世界》中的人们一样，在繁重的劳动中找到了慰藉。

饭菜上齐，众人开吃。三姐妹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着。嫂子无聊只好尬吃。还是大姐打破尴尬问了小嫂子一句:“你们来了几个人呀？”嫂子说:“你那三个兄弟，都外出打工了。两个嫂子在外边吃着，让我把礼捎进来给大姐。”这是一场女人的聚会，男人们集体缺席。

无意间忽然瞥见正在夹菜的三姐那双男人般的手，左手的食指竟然短着一小截，残存的指甲扭曲着，像一段铁钉样从肉里顶了出来。这双十二天挣了五千块钱的手啊……

后记:前几日(大概是周一)，三姐夫去世了。婆婆说他“喝死了”。我知道了他叫“小壮”，三姐成了寡妇。我没去参加葬礼。不知道三姐难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