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他是天下第一伤心人

他是清初第一词人，是清朝大学士明珠之子，是翩翩浊世佳公子。

他精通经史，工书画，善骑射，是康熙皇帝御前的一等侍卫。

他又是天下第一伤心人，一生所写诗词“清丽婉约，哀感顽艳，格调高远，独具特色，直指本心”，近似南唐后主李煜。

他一生只活了三十一岁，以《侧帽集》、《饮水词》传世，被王国维誉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人生若只如初见——纳兰容若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1

名字足以昭示个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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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别人第一次见面，面对一无所知的对象，我们到底要聊什么才能自然地打破尴尬？

纳兰容若的父亲纳兰明珠是蒙古人，本属于土特默氏。这一支蒙古部族在征服了满洲的那拉氏后，却放弃了土特黙氏的本姓，改用了那拉氏的姓氏。

纳兰明珠的的“纳兰”就是“那拉”的另一种汉译。

顺治十一年，即公元1654年，料峭的寒意已经遍布京城，广源寺里的香火却从来没有停过。

住持法璍（yè）大师是一位乖僻的和尚，从来不懂得顺从世俗的需求去为施主权贵们做开光、祈祷的活动。

他一心讲经说法，还口出狂言，说佛祖早就死了，只是在有生之年播下了一颗佛法的种子，任由其在身后的千百年中繁衍生根、开花结果。

面对善男信女的困惑，法璍大师经常只用一句话来回答：“如果你想要一张纸，你会怎么做呢？会跪倒在蔡伦塑像的脚下烧香许愿吗？”

这句话成为京城士大夫中最流行的一句禅机，而且是唯一一句每个人都能听得懂的禅机。

于是很多人放弃了法璍大师，也有一些人坚持了下来。

其中就有一个那拉氏的青年。

他是一名大内侍卫，只是今天他没有往常的从容，眉宇之间有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狂喜和淡淡的焦虑。

他烧上一柱香，在默默的等待中却不自觉地陶醉于即将为人父的喜悦中。

等到了与法璍大师谈话的机会，青年单刀直入，请法璍大师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取一个名字。

青年说：“我知道很多人都说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但我相信，一个人的名字可以昭示这个人的一生。”

法璍大师笑说：“他们说得对，你也说得对。”

“为什么？”青年一脸困惑。

法璍大师轻轻地答道：“只要你信，事情就会成真。”

“这……”

“明珠，”法璍大师低声唤着青年的名字。

“因为你信，所以你不会永远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内侍卫，而终将会成为一颗夺目的明珠。

到了那个时候，没有人可以直视你的光芒。因为你信，你的孩子也会用他的一生来成就他的名字。”

明珠一怔：“这么说，你已想好了犬子的名字？”

法璍大师笑道：“《易经》里说：‘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

明珠点头道：“这句话是说君子之行。君子的一言一行都在成就着自己的德业。这些言行都是外显的，每个人都可以看到、感受到。”

法璍大师笑道：“好，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这个孩子，我想是个男孩，他的名字就叫‘成德’。”

2

雏凤清于老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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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十二年腊月十二，公历1655年1月9日。

当天空中充满着刺骨的寒意之时，明珠府中的人脸上却满是喜悦的汗水——小男孩终于顺利诞生了，他就是成德。

纳兰成德，明珠府的长公子，一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天之骄子。他从一出生便有着贵族的血统，高贵的出身。只是，此刻的小男孩还需要成长许多年才能明白自己名字的蕴意。

而明珠夫妇同时也给了儿子一个小名：冬郎。

腊月出生，所以叫冬郎。只是在二十多年后，纳兰容若的文友顾贞观却在一次玩笑中对容若的小名冬郎的来源，另有其解。

顾贞观指的是唐朝的一则典故。诗人韩偓从小是个神童，吟诗作文一挥而就。

韩偓的父亲和李商隐是故交，某次，李商隐离开京城加入东川节度使幕府之际，大家设宴饯行。年仅十岁的韩偓即席赋诗，才华高惊四座。

后来，李商隐追忆起来，仍然激赏不已，于是写诗两首酬答韩偓，兼呈其父韩瞻（字谓之）：

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剑栈风樯各苦辛，别时风雪到时春。 为凭何逊休联句，瘦尽东阳姓沈人。

其中最著名的第一首中的最后两句：“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便是成语“雏凤声清”的出处。

这两首诗的题目为《韩冬郎即席为诗相送，因成二绝寄酬，一座尽惊，他日余方追吟“连宵侍坐裴回久”之句，有老成之风，因成二绝寄酬，兼呈谓之员外》。

韩冬郎就是韩偓，“冬郎”即是韩偓的小名。

顾贞观的意思是，纳兰明珠给儿子取小名冬郎，已经把容若当作神童来养育了。

容若面对顾贞观这番话，不置可否，依然说，父亲可能觉得自己是在冬天生的，所以就叫自己冬郎了。

只是，此冬郎与彼冬郎何等相似。韩偓可以“十岁裁诗走马成”，容若流传下来的最早的一首诗也恰恰在十岁那年写成。

那是康熙三年，正月十五元宵之夜，本该满月流光，却发生了月蚀。十岁的纳兰容若用自己的笔，记下了这个特殊的景象：

《上元月蚀》

夹道香尘拥狭邪，金波无影暗千家。

姮娥应是羞分镜，故遣轻云掩素华。

此诗属于七绝，诗虽短，却属于近体诗，对声律有严格的要求。十岁的容若却可以运用自如，其博闻强记已可见一斑。

短短的几句诗中，我们可以看到小冬郎在学习上的努力，也可以看到明珠夫妇在儿子教育上的不惜血本。

明珠倾力投入，真的是把小冬郎当作李商隐激赏的“冬郎”来培养了。

3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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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成德有着显赫的家世，这是足以令所有世人都仰望的高贵门第。

纳兰有着一名精明的父亲：纳兰明珠。

明珠是一个天生的政治动物，在短暂的顺治朝，他由一名普通的皇家侍卫逐渐上升为銮位治仪正，负责銮驾礼仪。

时代进入康熙朝，明珠终于像当初法璍大师预言的那样，一步步成长起来。

他从内务府郎中的位置上历经磨炼，在康熙三年升任内务府总管，相当于皇宫里的大管家，大到典礼、警卫、财务，小到伙食、仓储、畜牧，工作琐碎而辛苦。

在这些工作中，明珠稳扎稳打，获得了历练，逐渐成熟起来。

经过由内务府总管到侍读学士的过渡期，明珠历任中央各大部委的正职首长，对六部的人事，可以说了如指掌。有了这样的资历，自然是宰辅之臣的第一人选。

三藩叛乱、黄河水患，对天下百姓而言是灾难，对明珠而言却是展示才华的舞台，也是肃清政敌的良机。明珠凭借这样的铁腕，攀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明珠的夫人，也就是容若的母亲，是阿济格的女儿。他们成婚时，明珠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大内侍卫。

明珠的岳丈阿济格是努尔哈赤的第十二个儿子，虽然悍勇过人，战功彪炳，有着多尔衮和多铎两个权势极盛的兄弟。

虽然被册封为英亲王，又授靖远大将军，平定过李自成，迫降过左梦庚，却因过于张扬、毫无城府，在权斗中落败，被收监赐死，革除宗籍，家产尽被抄没。

卑微的明珠就是在这个时候“高攀”上了阿济格的女儿。

明珠是铁腕权相，他的夫人铁腕虽然不够，强悍和乖戾却无人能及。记载里说明珠夫人妒性极强，以至于严禁侍女和明珠交谈。

某次，明珠偶然说起一个侍女的眼睛漂亮，第二天一早，明珠就收到一个盘子，盘子里盛的正是那名侍女的一双眼珠。

我们的纳兰公子，多愁多病身的贵公子，交织着天真与忧伤的孩子，就是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成长。

《调寄忆秦娥》

长漂泊。多愁多病心情恶。

心情恶。模糊一片，强分哀乐。

拟将欢笑排离索。镜中无奈颜非昨。

颜非昨。才华尚浅，因何福薄？

拥有着天才般才华的纳兰公子，过得并不快乐。但最可贵的是，他一直顽强地保留着自己的纯真。

在写这首《忆秦娥》的时候，容若已经经历了漂泊，也看清了世事的艰难。但他仍然在身处的权力真空世界里，像小王子一样努力营造着自己的星空。

他倔犟地抓住了汉语文明里一颗颗诗词的种子，将它们播种在自己的花园里，冀望着有朝一日开花结果，光耀千秋。

聪明的容若本就不是为权力而生，一如他在《采桑子》中所写的那样，他的生命里别有根芽。富贵是他的运，但并非是他的命。

《采桑子》

非关辟爱轻模样，冷处偏佳。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漂泊天涯。

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因为尽情，所以伤心：纳兰容若传

8.2

晓梦 / 2020 / 花山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