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阿毛
父亲去世后,我的母亲伤心了好几天,在村里找了一个风水很好的墓地给他安葬了。在安葬的那一天,村里来了好多人来给父亲送行,所有人都称赞父亲生前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父亲,不应该这么早就走的,才六十多岁呢,那个住在小屋里的老人嗟叹地说。
“你父亲比我还小几岁呢,以前身体也很好,没看出什么毛病,怎么突然就走了呢?”他伤心地说,父亲生前和他关系很好,年轻的时候,两个人甚至一起去江边跳沙维持家用,所以,在送父亲上路的路上,他一直抹着眼泪,当我们给父亲送完葬之后,又是这个老人突然拉住了我,对我婆口慈心地说:
“你父亲是一个好人,你不应该怀疑他的,也不应该追溯他以前的事情,谁年轻的时候没有过错呢,但我相信你父亲没有做对不起你和你母亲的事情。”
老人这样一说,突然间让我无地自容,父亲都去世了,我竟然还要玷污他的名声,当别人都不记得他以前的出轨往事的时候,偏偏是我说这一切都是真的,难道在父亲身上真的不存在这件往事吗?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我虚构的吗?那么,那个叫做刘慧芳的女人呢?这个有名有姓的女人难道也是我虚构的吗?我不相信,因为这个女人的相貌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漂浮,从我小时候开始,就有了,如果她不存在,那么为什么印象这么清晰,几乎可以说是确凿无疑的了。可是老人坚信说没有一个叫做刘慧芳的女人,连我的母亲也矢口否认,也许他们都是想隐瞒什么,在父亲去世后,不能在用往事来玷污他的名声了,这些也许都是他们的打算,所以才没有告诉我?那么,如果刘慧芳存在的,现在她去了哪里呢?是不是还在我们这个村子,又或者早早地离开了呢?这些疑团都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不得不借助虚构的力量,来重拾往事。
实话说,我的母亲有点愚钝,甚至可以说是傻了,她完全不相信老人的话,甚至以为老人是在故意玷污父亲,给我们这个原本安静和谐的家庭捣乱。在她的印象里,父亲根本不是那种不顾家庭的男人,当初她嫁给他后,就确定了,以后,不管别人怎么说父亲,她都不会听,在他们结婚后的最初几年,父亲还年轻英俊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更何况是现在,父亲都已经是中年人了,一个为了家庭生机不断奔波的男人,哪里有时间去追求风流故事呢。
母亲还有一点难以启齿的事情,让她确定父亲不可能有精力去追求别的女人的,那就是她已经好多天没有和父亲亲热了,不是父亲不想,而是父亲没有精力,白天他跳沙太累了,一回家就吃完晚饭,冲凉睡觉了,等到母亲晚上做完家务,也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就已经发现父亲睡着了。父亲几乎一天里绝大多数的时间,不是在江边,就是在家里,根本没有机会去见其他人,所以,当母亲离开老人后,她打定注意,将老人的话抛在脑海,再也不去想了。
作为叙述者的我,我清楚张延庆心里是怎么想的了,而且他和刘慧芳见面的事情,我完全看在眼里,也知道事情的始末,甚至还知道张延庆在离开刘慧芳后,恨不得马上想再见她一面,但是他又害怕他们见面的时候,被别人发现,尤其是和刘慧芳住在一起的老人,她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如果让她知道了他和刘慧芳之间的事情,她一定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将他们的事情公布于整个村子,让所有人都知道,到时候就麻烦了。张延庆还是有些担忧的,不管怎么样,他暂时并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他的想法,包括他的老婆李素梅,还有他的儿子,最好还是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日子以前怎么过,现在就怎么过,毕竟她现在还在老人家,只要我有机会,就能够和她见面,最要紧的是,不能够让别人知道。
当张延庆离开老人家后,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一路上他心事重重的,路人和他打招呼,他也没有听见,直到突然间看见他的儿子阿毛跑来了,说了一句让他脸红心跳的话。
“你是不是去见那个女人了,你是不是和她好了?”
阿毛理直气壮地看着他说,倒是让他有点害怕了,阿毛才是个十岁的孩子,似乎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了,现在才来找他责问他。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回答是也不对,不是的话,倒是有点违背他的心意,所以,他就什么都不说了。
“你这个小屁孩懂什么,作业做完了没有?”
在面对阿毛的责问的时候,他拿出了一个父亲的威严来打压他了。
“我知道你喜欢上了那个阿姨了,你一定喜欢她了。”
当他推开阿毛,径直一个人回家的时候,阿毛还在他身后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这个小屁孩,要是他把这些话告诉其他人,他可就真是我的好儿子了,张延庆想。
现在,我们还是把目光转移到小时候的我身上吧,当他发现父亲不理睬他后,他很生气,内心掀起了一些波澜,在这里,我觉得有必要将这个小孩的内心所思所想写出来,毕竟这些都是真实的,而且,也是那时候我的想法。我不知道我的父亲为什么害怕看我,当我责问他那些话的时候,他总是躲避我的眼神,甚至连话都不敢多说了,这让我觉得奇怪,他一定有什么事情隐瞒我了,不想让我知道,每当他在家里做了什么错事的时候,都会这样。以前他会抢着替母亲做家务,以此来弥补过错,我好心的母亲总会原谅他,还说这些都是女人家做的,你累了一天了,还是去休息吧,那时候,我不知道父亲做了什么错事,突然间让他变得那么勤快了, 以前他在家里几乎是不做什么事的,他认为他只要做好跳沙工的活就好了,至于家务活,就交给我的母亲就好了。
每次他从江边回家,什么事都不做,只是等着吃晚饭喝酒呢,我敢肯定,现在他也一定做了什么对不起我母亲的事情,一定和那个他从江上救上来的女人有关系,从她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开始,我就直到父亲一定会被她给迷住了,别说父亲了,包括我这个十岁的孩子都差点喜欢上她了,都想偷偷摸摸地去看一下她呢。村里其他的一些大一点的孩子,还有那些已经结婚的男人,甚至那些已经到了结婚年龄,但是还没有对象的男人,也都对她非常者着迷,恨不得背她上岸的不是我的父亲,而是他们。他们都无比羡慕我的父亲,暗地里说我父亲的坏话,这些我都知道,都清楚得很,虽然我只是个孩子,但我什么都懂了,这些都是从那些大一点的孩子那里学来的,当看见她出现在我们村的时候,他们甚至都开始流口水呢。这些十几岁,已经开始发育了的人,虽然只比我大几岁,但是下面都开始长那些玩意了,当看见漂亮女人的时候,一个个都忍不住地翘起来了,这些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有时候夜里,当我做梦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翘起来,那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在我的梦里会出现很多人,包括我的女同学,还有白天见到的女人,昨天看见的那个女人昨夜就出现在我的梦里了,我和她做了害羞的事情,之后我就梦遗了,早上起来发现了。我害怕被父母发现,就偷偷地擦掉了,现在我的父亲竟然和那个我梦见的女人好了,他在抢夺我的梦中情人。我不能原谅他,我要回家告诉我的母亲,让她知道这一切,让还被蒙在鼓里的母亲知道我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一个虚伪的,抢夺儿子情人的坏人,我必须这么做,不仅仅为了我自己,还为了我的母亲。
我那勤劳朴实的母亲,竟然对在父亲身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还要我来告诉他。昨天,当我发现父亲依依不舍地看着那个女人后,我就知道他们两个人身上一定会发生什么,但是昨天,我没说,因为我还没有证据,现在我有了证据,而且确凿无疑。我必须说出来了,不然等到父亲和她再进一步发展的话,就迟了,村里的人都会暗暗地嘲笑我们家,还有阿雷,和那一批小孩子,也会因为我的父亲而嘲笑我。我不能让这一切发生,我要阻止它们。
那个小孩的所思所想,就是我的所思所想,此刻,我就在他的身边,看着他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感觉很好笑。这个只有十岁大的孩子竟然能想这么多,竟然还这么早熟。我不知道,我十岁的时候是什么样,但一定不是他这样,我小时候,虽然也喜欢去追随父亲,他去哪里,我也会跟着去,但胆子绝对没有他这么大,竟然敢当面责问我的父亲,还说出那些只有大人才会说的话,这一点,我感觉自愧不如。
我的虚构的小说需要这么一个小孩,一个聪明绝顶的小孩,他能代替我做一些我做不了的事情,他能代替我去愤怒,去嫉妒,去羡慕,这个小孩是我虚构的,但多多少少有点真实的成分,他的天真,他喜欢动物,他和阿雷之间的仇恨,都是真实的,都是我小时候的真实写照,只不过我稍微地加以扭曲一下了。我的读者朋友们?当你发现我的故事存在着一定的不合理性,还有前后失当的线索后,请不要责怪我,毕竟这是我的虚构,任何的虚构,都不会完全合情合理,都会有一定的风险,情节也会有一点偏差,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大方向是对的,那么就可以了,如果,你们没什么其他疑问的话,就请继续读下去吧!也许有一点枯燥,夸张,还有变形,但都是我的真实想法。
我不愿意相信阿雷的话,但父亲明显对我隐瞒了什么,让我不得不相信了,一想到这,我就想马上赶回家告诉母亲这一发现,如果再迟一点,等到全村人都知道了父亲的丑事,而我的母亲却不知道。我不能让父亲玷污我们家族的名声,作为家里的一份子我要维护家庭的完整,和母亲的尊严。
我便屁颠屁颠地跟着父亲回家了,回家的路上,小狗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它扭着屁股奔向我,后面却跟着阿雷,还有其他一些小孩,他们都在追赶我家的小狗。可怜的灰狼被他们追赶得惊慌失措,连尾巴都翘起来了。
其中一个小孩手里拿着一把剪刀,不断地喊着。
“抓住它,抓住它,让我剪掉它的尾巴。”
当他看到我的时候,就立即停下了脚步,往后退了几步,甚至还把赃物剪刀给藏起来了,他以为只要藏起来,我就看不见了,可是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一下子拦住了他们,这时候,一下子抱住了灰狼,将它抱在怀里,谁都抢不走了。
“你们这时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虐待动物。”我大声地说。
“谁虐待动物了,我们只不过想和它玩玩,难道玩都不行吗?”阿雷恬不知耻地说,露出他那双脏手,就要伸过来摸灰狼,灰狼一下子警惕起来,露出尖利的牙齿,龇牙咧嘴地看着阿雷,这让阿雷有点为难,估计他是没想到只有一个月大的小狗竟然也会凶人。
“哈哈,这么点大就会咬人了,果然是什么人养什么狗。”阿雷嘻嘻地笑着说。
“阿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侮辱我,还是侮辱狗。”我生气地说。
“你不让我摸,没关系,那你就一直抱着你家宝贝吧!别丢了,丢了,我可不负责。”
阿雷笑着说,说完就背着手离开了。其他孩子看见阿雷走了,他们也就散开了。
等到人散开后,我就把灰狼给放在了地上,它便跟着我一起回家了。
当年幼的我带着灰狼回家后,我的回忆便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了,乡间小路上一个男孩和一只小狗在路上奔跑着。那只小狗就是我小时候养的灰狼,我饲养了它十几年,渐渐的,它老了,突然间有一天它不见了,那时候还在上大学,暑假从学校回家就没有发现它了,我的母亲说她也一天都没有看见灰狼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说不定它去找你了。”母亲说。
“可是一路上我都没看见它。”
“那它说不定迷路了,等会儿就会回家的。”
“可是你不是说狗认得路吗?”我问。
“但是有的狗老了,也会和人一样糊涂的,眼睛不好使,鼻子不灵了,也会迷路的。”
母亲的话似乎有点道理,我不再多说了,只希望它能尽快回家,可是等了好多天,它都没有出现,这时候,我知道它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现在,在我的小说里,它又活了过来,正和年幼的我一起回家。那时候它才一个月大,鼻子都是圆圆的,毛还没有那么黄,一切都和我第一次抱它回家后一模一样。我第一眼就能确认它就是我养了十几年的狗,只不过那时候还小,它注定要陪伴我十几年,从十岁,到二十多岁,一直陪伴着我成长。
灰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不再跑了,抬头看着天空,年幼的阿毛也回头看着天空。傍晚的天空灰蓝色的,马路两边种着树木,枝繁叶茂的,白天将阴凉洒在大地上,晚上一个个在夜色里变得沉默,像是一个个怪物让人害怕。我小时候,经常会爬到树上去,那时候马路边还有很多果树,如桑树,还有桃树,以及果实可以当成子弹的土树。
小时候的我行动非常敏捷,一棵十几米高的树,几分钟就爬上去了,为此,腿上总是会布满刮痕。当我从枣树上面爬下来的时候,没想到树上有不知名的虫子,我被它们给咬了,突然间皮肤发痒,会鼓起很多疙瘩,越抓越痒,这种难以忍受的痛痒让我印象深刻。很多年后,一想到那种疼痒就会不自觉地害怕,小时候的我却不是这样,那时候家里很穷,父母很少给我零花钱,也就没钱买水果,想吃水果只能自己上树找。为了能吃上桃子还有枣子,我都是甘愿冒风险去爬树的,皮肤刚刚好,就忘了疼痒。在一个个炎热的午后,当父母都在家里午睡,我一个人偷偷地跑出来,和小伙伴们一起爬树去,这样的日子很多很多,伴随着我整个少年时期,现在回想起来,还很有趣呢。我不知道灰狼为什么要看着上方的树,难道它知道了我就躲在树上观察着底下的一切吗?它不停地朝着我所在的方向吠叫着,也一直看着我这一边,那时候我恨不得马上飞下去,呵斥它一下,摸摸它的圆圆的脑袋,叫它不要再叫了。
“喂,我的老朋友,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可是你的主人呢?”
可是我没有下去,它看不见我,我只是个叙述者,应该隐藏在故事的背后,让故事里的人物自己去行动,而不是被他们发现由我这样一个人在暗中观察他们,操纵他们,所以,当灰狼不停吠叫的时候,为了让它安静下来,我离开了那棵树,像一只小鸟飞走了,飞到了空中,越来越高,找了一片云彩躲了起来,这样一来,它也就看不到我了。果然,不一会儿,灰狼就低下脑袋了,又跟着阿毛一起回家了,在回家的路上,还不时地回头看着天空呢。
我躲藏在乌云背后,依然时刻注意着脚下的村庄,傍晚降临了,村庄一下子变得宁静了,白天的喧嚣一下子沉寂下来,很多人家又开始升起了炊烟了,飘荡在空中,被风一吹,原先笔直的炊烟,一下子就乱了,到了空中就消散不见了。很快一些人家将椅子和桌子搬出来吃饭了,在外边吃饭。夏天屋内炎热,热气在屋子里不肯走,屋外凉快很多,男人就打着赤膀,坐在椅子上喝酒吃饭,女人就在一边带着孩子,一边吃饭还一边给孩子打蒲扇。这样的场景,我非常熟悉,在我少年时期,我家夏天的傍晚就是这样过的,那时候,父亲还在世,还很年轻,脾气也不小,一不如意就会拿起棍子揍我。我喜欢我的母亲,不喜欢他,每当吃饭的时候,我端着饭碗夹了菜,就会离他远远的,到另外一个地方,一个人慢慢地吃,灰狼就会趴在地上,看着我吃饭,我看它可怜,会把碗里的饭倒一点给它,甚至还会偷偷摸摸地将大块的肉丢给它吃,被父亲发现了,他就会斥责我,尽管如此,我依然还会这样做。
阿毛一想到父亲不理睬他,心里就很难受,也替母亲难过,因为母亲对于父亲和刘慧芳之间的事情还一无所知,阿毛虽然年龄很小,是一个很体谅母亲的人,不能让父亲做出对不起母亲的事情,那时候,当他回家后,就是这样想的,对此,我完全知道。我一回家,就告诉妈妈,让她知道,爸爸正在做对不起她的事情呢,现在全村人都要知道了,就她蒙在鼓里,还在家里一日三餐地给父亲做饭吃呢,要是她知道了,一定会好好地骂一顿父亲的,说不定,还会和父亲离婚,阿毛想。可是如果离婚了,我怎么办呢?我就是一个单亲孩子了,阿毛感觉很矛盾,到底要不要和母亲说,也许不直接说明,给她一点提示,也让父亲知道他的丑事是有人知道的,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大白于天下而已,如果他还不收手的话,那么,后果就由他负责了。阿毛一想到这一点,就决定先这么办。阿毛的所思所想,我完全看在眼里,这个可爱的孩子竟然这么聪明,还能想这么多,如果换做我的话,会不会像他这样呢,我的目光跟随着他一直往前走,走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他便停下了,然后左拐,走进了一户后门正开着的瓦房里了。
我的母亲李素梅离开老人家后,一想到晚饭还没做,就想着还是先回家去做一顿晚饭吧,不然等一下丈夫和儿子回来了,肚子饿了,没有饭吃,一定会大吵大叫的。尤其阿毛,正在长年龄的时候,不到下午三四点就吵着说饿了,现在天都快黑了,等下他一定又会追饿得呱呱叫地回家了。都怪那个喜欢管闲事的老人,要不是她拉住我说我丈夫的闲话,我根本不会耽误时间的,李素梅想。李素梅在回家的中途,去了一趟菜园子,菜园子离她家不远,隔了一条河。菜园子就在河边,上面种植了各种蔬菜,有茄子,西红柿,辣椒,还有豆角和土豆,这些蔬菜都是李素梅一个人打理的,现在都长好了,能吃了。每天傍晚她都要去一趟菜园去摘一些新鲜蔬菜回家。她来到菜园子,弯腰摘茄子和辣椒,从她那弯腰拾掇的动作来看,看起来很熟练,虽然身材有点肥胖臃肿,但手活麻利,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在这样一个凉爽的傍晚,她很享受在户外的时光,她慢悠悠地摘菜,等摘好了一把后,慢慢地直起身子,准备回家了,这时候,远远地就看见她的儿子阿毛正迅速地跑过来找她呢。
阿毛不断地喊着,妈妈,妈妈,看样子好像有急事,唉,这个小孩就是这样,总是一副急吼吼的样子,我不是在摘菜吗?等下就回家做饭了,可是他还是等不了,等他过来,我要好好地说说他,女人想。
“妈妈,你果然在菜园子里,我在家找遍了,都没有找到你。”
阿毛穿着绿色背心,和四角短裤,气喘吁吁,浑身是汗地说,他刚刚一路上从家里跑过来的,现在小小心子还在加速跳动呢。
“你这个怪孩子,你找我做什么,我现在不是就要回家了吗?”
李素梅拾掇完了菜,又在河边的一条水泥板上面洗了洗手上的淤泥,还有菜。儿子就站在身后,河水在李素梅的手下,不断地荡漾着,一层层的波浪向着远方铺展开去。
“妈妈,你知道不知道,村里现在来了个陌生女人呢?”
“我当然知道了,你不要站在水泥板上面,挡着我的路了。”
阿毛退后几步,然后跳到了岸上,之后,女人一个跨步也上了河岸,之后便沿着河边的那条长满青草的马路回家了,而阿毛就跟在身后。
“那你又知道不知道,她长得很漂亮呢?”
“你这个怪孩子,才这么点大,就知道这个了,长大了还得了。”
李素梅转身凶了凶儿子说,伸出了一只手想抓住他,刚接触到他,就被他给溜走了。儿子的身体光滑得像是一条泥鳅,不管怎么抓,都抓不到。
阿毛听了母亲的话,知道她曲解了他的意思,感到一阵委屈。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和我没关系,大人们才会喜欢她呢。”
“你这个孩子,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老说胡话,等下回家,让你爸爸好好地教训一下你。”
“不要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反正以后你后悔了,可别埋怨我没有提醒你。”
“你提醒我什么?你说话怎么和村东头那个独居老人一样怪呢。”
“难道她都告诉你啦?”阿毛吃惊地说。
“告诉我什么?”
“就是有关父亲和那个女人的事。”
“你不要听别人乱说了,你这个孩子,整天不好好学习,就知道惹是生非,现在竟然还背后你说你爸爸了。”
李素梅严厉地看着儿子说,她没想到儿子会说这些话,如果他不说,她早就忘记了那个女人的事情了,被儿子这么一说,又对她好奇起来。
我的目光又不可避免地放在了李素梅身上,此刻她正走进去了一个小屋。小屋有三个房间,一个堂屋,一个厨房,还有一个内房,内房是李素梅和张延庆,还有他们的儿子睡觉的地方。我小时候就在这个狭窄的内房里,和父母一起睡了十几年了,后来,长大了,父母不得不另外给我安排了一个房间住了。后来老屋被推到,开始建新屋了,多了个单独的房子给我住,在没有搬出来前,我一直住在小屋里。那时候,村里到处都是这种黑瓦红墙的瓦房子,这个一个,那里一个,一个个非常整齐地排列着,瓦房还建在了河边,四周被各种树木包围着,别有一番情调。我家的小屋就在一个池塘边,每当夏天来临,夜里会有很多萤火虫从池塘边飞出来,在空中飞舞着,我会拿着一只瓶子去追赶萤火虫。萤火虫都飞得很慢,很蠢,很容易就捉到了它们。把它们给放进瓶子里,很快,就装了十几个萤火虫了,这时候,我就会手持这瓶子去黑暗处行走,不管夜路多么黑,只要有装满萤火虫的瓶子,都能看见前方的路。
小屋给小时候的我带去无穷的快乐,虽然不大,却很温馨。傍晚,一家三口夏天就把竹床搬出来,将竹床上安上了蚊帐,夏天夜里,我怕热,和父亲睡在竹床上面,等到第二天醒来啦,天已经大亮了。母亲不喜欢这样睡,不管家里多么热,都会睡在家里,那时候,家里还没有电风扇,只有蒲扇扇风,她一夜就不停地扇风,直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小屋四周还长满了果树,有桃树,葡萄树,葡萄的枝蔓爬得很高,母亲就给葡萄树搭建了一些竹子让它们爬。不到几年,枝蔓就爬到了竹子上面,密密实实。白天,阳光在葡萄树下投下一片阴影,人在下面坐着,一点都感觉不到炎热,这一切都是我美好的回忆,现在,当我看见这个小屋的时候,立即回想起了这一切,眼下的小屋和我记忆中的场景一模一样,灰狼趴在门前,等待着阿毛回家,远远地看见阿毛走在河边候,摇着尾巴跑过去。阿毛看见了,摸了摸它的脑袋,对它说。
“看你干瘪的肚子,就知道你也一定饿了。”
灰狼倒在地上,露出洁白的肚皮,让阿毛摸,阿毛摸了一会儿后,不摸了,灰狼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跟着阿毛一起回家了。
李素梅走进了屋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会想起儿子和老人的话,当想起来的时候,就会迟疑一会儿,接下来要做什么,也忘记了。手里的茄子便不知不觉地落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她也没有在意。阿毛虽然是个小孩,说话也疯疯癫癫的,不管怎么样,他的话还是让李素梅感觉有点不对劲,至于是什么,此刻她还不是很清楚。她知道小孩的话不能多信,她了解儿子,知道他和父亲之间关系不好。丈夫因为一些小事责罚儿子,儿子就会凶狠地看着他,那眼神都让她害怕。
现在儿子说他父亲的坏话,可能是报复父亲,这让李素梅很担忧,在她走回阴暗的家,有一股莫名的忐忑不安,如果儿子说的是真的呢?她停下脚步想。她站在阴暗的堂屋,看着周遭的一切,不敢继续往下想下去,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还是不要和丈夫说吧,毕竟他都累了一天了,还是不要打扰他吧。在他们结婚后的十几年里,李素梅没有一天像那天那样让她对丈夫产生了一些怀疑,如果她主动询问丈夫的话,丈夫一定会埋怨她说瞎话,他白天还累不够吗?晚上回家了,还要面对她无端的指责,她不是这样的人,就算有疑问,也会埋在心里,这么多年了,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想通了之后,便捡起地上的茄子,擦了擦茄子上面的灰尘,然后走进了厨房,去做饭去了。
李素梅在做饭,很快,烟囱的炊烟也升起来了,浓烟滚滚的,不一会儿,一阵阵抄好的菜香味散发了出来,漂浮在空中,我都闻到了,很熟悉的气味,正是母亲做饭传出来的,独一无二。小时候,不管我在哪里玩,只要闻到了,就知道母亲一定做好了饭,便会马上跑回家吃饭了,不管小伙伴们怎么挽留,都没有用处。
“阿毛,我们的游戏还没有结束呢。”弯子说。
“阿毛,你还多赢了我一个玻璃球呢,你放好了,不要乱跑。”阿杰说,说完就瞄准了远处的玻璃球,啪的一声,两只玻璃球相撞的声音,非常干脆响亮。
这时候,不管我是赢了,还是输了,我都会立即赶回家。
“不行,等下,我的妈妈就会叫我回家吃饭了。”
“阿毛啊,阿毛,你在哪里呀,该回家吃饭啦。”
“你看,我说的嘛,我妈又在喊我了。”
我说,说完,二话不说,就丢下小伙伴们,一个人跑回家了。
我不知道我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为什么不将心里的疑团向父亲问清楚,干脆利落地解决这个问题,但她却没有这样做。很多年后,当我问起母亲这一个细节的,母亲说我在胡编乱造,她一点也不记得曾经因为某些事而吃父亲的醋了,母亲信誓旦旦地说,说完,甚至还问我是不是又在故事里说了父亲什么坏话了。
母亲盯着我说,看得我都无地自容。
“你呀,还是忘不了小时候你父亲责骂你的往事,这一点你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还记得,所以你一定是要将你父亲的事情写进故事里去,这样一来,你就能在故事里惩罚他了,是不是这样的呢?”
母亲露出狡猾的神情看着我说,那眼神好像已经把我给看透了。
“哎呀,你还没有忘记儿时的不快乐,毕竟你父亲已经去世好几年了,在这么多年里,你也应该能够忘记了,如果你父亲知道你将他的形象歪曲变形的话,他一定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好好地骂你一顿的、。”
母亲说,说完,继续织她的毛衣了。这么多年了,母亲还在为我织毛衣,尽管,我早就不穿她以前织给我的毛衣了,一件件都丢弃在了衣柜最底层,早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了,但母亲依然还会给我织,每年都不会忘记。如今的母亲和我故事里的母亲的形象差别不大,只不过现在她的头发已经白了好多,也瘦了,走路也没有年轻时那么利索了,耳朵也不太灵光了,当我和她说话,非要凑近去,她才能够听得见,否则就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问及当她得知父亲和刘慧芳在一起的时候,她是怎么想的呢?
“你又在胡说什么呢?哪里有什么刘慧芳,你父亲一生都安安分分的,没有做出一件丢人的事情。”
母亲有点气愤地说,说完,就要拿毛衣针戳我了,要是我晚走一步,就要被她给戳到了。
“我是说如果,如果他出轨了,你会怎么办呢?”
“没有如果,根本就不存在这件事,我也从来都没有想过。”母亲远远地看着我,气愤不已地说。
我没想到我的一句戏言让母亲生气了,这让我有点难过和后悔,我不应该将虚构的故事说给母亲听。在我的故事里,我的父亲即将要背叛母亲做出一些令人难以启齿的事情了,可故事里的母亲却毫不知情,依然为家庭操劳,对父亲百依百顺,当我将这一段告诉母亲的时候,母亲果然很生气,发誓说我故事里的她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那是你虚构的,我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母亲非常恼火地说,说完,就说今后再也不和我说以前的事情了,就算我再怎么求她,她都不会说了。
“你还是去问其他人去吧!”
母亲挥挥手,说完就不再理睬我了,可是我知道,只要我有需要,她一定还会告诉我一些关于父亲生前的事情的。
从母亲那里告别之后,我又去寻找那个和父亲关系很好的小屋的老人去了。从母亲那里得不到回答,我只能又有求于他了,这时候,他刚刚喝完酒,兴致很好,记忆力也突然好了起来,当我再次提醒他一个叫刘慧芳的女人后,他突然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突然想起了什么。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姑娘,但是不是和你父亲好,而是和另外一个跳沙工好了,很多人都说是跳沙工拐跑了这个姑娘,然后这个姑娘的父母就找到了我们这里,大吵大闹了三天。这件事,我印象很深刻,不会记错的。”
“那那个跳沙工现在在哪里呢?”我饶有兴趣地问。
“他呀,离开了我们村后,就没看见过了,听说现在也去世啦。”
“那刘慧芳呢?她有没有回来过。”
“她回来做什么呢,这里没有人欢迎她。”
老人好像很生气地说,说完,就说累了,要休息了。之后,我便什么都问不到了。
母亲不相信父亲会出轨,所以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晚上丈夫回来后,她若无其事地做饭,也没有问他其他什么话,只是问他今天沙场的沙多不多,做活累不累。
张延庆冷冷地说:“还好,今天江边风大,都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了。沙场老板早早地就让休工了,只好早早地就回来了。”
男人说完这话,感觉说错了什么,又添加了一句:“”我和工友一起去真是买了点烟,才回来的。”
男人好像在掩盖什么,没有说他下午去找刘慧芳的事情。
“你菜做好了没有,我有点饿了,想必阿毛也饿了。”男人对女人说。
一旁的阿毛坐在门槛上,一直听着父亲和母亲的对话,他知道父亲在撒谎,下午他明明听阿雷说父亲去见那个陌生女人去了,他亲耳所闻,现在,父亲竟然故意对母亲隐瞒了,这一点让阿毛无法忍受,他又不好意思拆穿父亲的谎言,只能在一边默默地听着,抚摸着灰狼。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玩这条狗,学习都忘记了,暑假作业做完了没有?”
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突然走到了阿毛身边,居高临下地对他说。
“这个不要你管,我心里有数。”阿毛抬头,凶狠地看了父亲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明显看出他对父亲不慢。
张延庆被儿子的眼神吓到了,往后退了几步,悻悻地走进厨房去了。
我不喜欢父亲,这个胆小怕事的男人,这个沉闷不已的男人。我不知道母亲怎么会嫁给他?我都替母亲感到委屈,每天他从沙场回家后,身上脏兮兮,母亲叫他去洗完手才吃饭,他都不听,说洗什么手,哪里有那么多的规矩,在他眼里,洗手是不必要的,他天天累死累活,回家还要听女人的指示,他可不答应,今天他一回家,从他那鬼鬼祟祟的眼睛看去,我就知道阿雷说的是真的了,果然父亲背着母亲做出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了,这一点确信无疑。不用说,我都知道,我不想当面揭穿他的把戏,毕竟母亲是个善良单纯的女人,如果当面说了,他一定挂不住面子,又会以父亲的权威来鞭笞我了,说我在瞎说,而我的母亲听了,也会很伤心,毕竟他是她的丈夫,一个和她生活了十几年的男人,我不是,从小,我和父亲不和,两个人像一对仇家,现在,我在狠狠地盯着他,让他无处可逃。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不敢面对家人的目光,所以,一直躲避着我,从这头到那头,我走到哪里,他就离我远远的,可是,我偏偏要让他知道我知道他的一切,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出轨的证据,到时候,他就没话说了,我要当面揭穿他,让他无地自容,让他当着母亲的面忏悔。
“啊,我对不起你,阿梅,我的老婆,还有对不起你,我的孩子。你的父亲做错了事情,你打他吧,骂他吧,随便怎么样都行。”
我似乎都听到了父亲向我求饶的声音,一想到这里,我就很开心,我终于报了一次他打骂我的仇了,这个仇,我在心里藏了好多年了,终于报了啊。
当我想到这一切,打定注意一定会好好地跟踪父亲,不管他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一步都不离开。我会暗暗地跟在后面,这样一来,就不会被他发现了,我会找到他出轨的证据,亲手交到母亲手里,并且对她说:“这就是你一直仰慕崇拜的丈夫,这就是你一直信任的丈夫,可是他却背叛了你,现在你可以审判他了!”我对母亲说。
我难以想象,当可怜的母亲看到父亲出轨的证据后,会怎么想,依照她的性格,她不会和父亲大吵大闹,她一直都是个善良的女人,从不大声说话,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在村里也一直都是一个好老婆,好母亲,她怎么可能对父亲怎么样。一想到我的母亲被父亲欺负后的大哭的表情,我就恨不得马上将父亲送上审判台,并且当面责问他,为什么要伤害我那无辜的母亲呢?
晚饭依然和以往一样一家人坐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说话,都闷头吃饭,平时母亲还会说一点,那天晚上不知道怎么了,她也不说话了。父亲在在家一向献言寡欲,从不多说一句话,只顾喝酒吃菜,吃完了,把碗筷一丢,就出去散步去了,留下我和母亲收拾家务,这一幕持续了好多年了。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开始,都是如此。父亲离开后,我也匆匆忙忙地吃完了饭,跟上了他,想知道他要去哪里,可惜的是他只是在家周围晃荡了一圈,就背着手回家了。我什么都没有跟踪到,第一次跟踪算是彻底失败了。
父亲是一个胆小的人,也是一个隐忍的人,喜欢把心事藏在心里,从来都不对家人说,就算是母亲,他也很少袒露心事,现在,他去世了,我们都不知道他带走了多少个秘密,和他一起走了,这些秘密生前他没有说出来,想必去世后,也没人知道。他没有想到的是,作为他唯一的儿子,我的记忆非常的好,小时候的任何事情,现在都历历在目,无一忘却,就算父亲在家里什么都没说,还极力地隐瞒他和刘慧芳之间的风流往事,我也能够猜测得到一二,这一点父亲是万万都没有想到的。他没想到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竟然看穿了他的小小心机,从头到尾都知晓了他和刘慧芳之间的故事,包括,他是怎么救上她的,他又是怎么背着母亲,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从床上爬起来,悄悄地打开家门,溜出去,在夜色中一路小跑着去老人家的。他没想到就在他这样做的时候,他的儿子阿毛也和他一样,从床上爬起来,在背后一路跟着他,他去哪里,阿毛就跟向哪里。阿毛的脚步非常的轻盈,和猫步一样,毫无察觉,当张延庆以为没有人发觉他去找刘慧芳的,黑夜里始终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他迫不及待地跑着,很快就来到了老人家,爬过一个小坡,来到老人家小屋窗户外边,学猫叫了几声,喵喵喵,叫得非常得像,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了,叫了三声后,他又回到了小屋门外,躲在那棵大树后面了。
不一会儿,老人家的大门就打开了,一个黑影跑了出来,在门外张望着。张延庆从大树后走了出来,一下子跑过去,抱住了那个黑影。
“你终于出来了,我好想你!”
“我也是!”
一个女人的声音,轻轻的。
“老人知道你爬起来了吗?”
“她不知道,她睡得可香了。”
“好,那就好。”
“你胆子可真小,不知道你怕什么?”
“我怕,我怕,怕你不出来。”
“不会的,我说好的,晚上见你的。”
“不要多说了,就让我们紧紧抱着你吧!”
在黑暗中,我的父亲终于迈出了出轨的第一步,在这个夜色撩人的夜晚,他终于满足了他的心愿,和刘慧芳紧紧地抱在了一起,舍不得分开了。
“好了,我要回去了,不然等下老人醒过来发现你不在床上,就麻烦了。”
“她要是问我,我就说上厕所去了。”
“虽然这样,但是,我。”
“你好像有事情瞒着我!”
“今晚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改天说吧!”
“好,明天还是这个时候,你还过来。”
“我一定过来的,你放心。”
我的父亲抱完了刘慧芳后,依依不舍地松开了,转身走了,留下刘慧芳一个人在黑暗中,不一会儿,她也回到了小屋里,将大门给关上了。
在我的父亲和刘慧芳约会的那天晚上,自始至终,年幼的阿毛都看在眼里,他躲在黑暗里,露出仇恨的表情,恨不得马上跑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这么做,而是继续暗暗观察着,这一点和我很像,我也躲在暗处,看着他,当看到张延庆从家里跑出来,那么急匆匆的,我疑惑他到底要做什么。我没想到他会去找刘慧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已经和刘慧芳约好了,至于什么时候约的,我不得而知。我极力地回忆着白天他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都没有察觉到什么,也许当他和刘慧芳见面的那一刻,说了什么悄悄话,我没有听见,又或者,他们两个人互相传递了眼神,我没看见。我很吃惊,没想到我故事里的主人翁,会如此大胆,在一个人夜深人静的夜晚,偷偷地背着他的妻子和孩子,去见一个陌生女人,并且还和她厮混在一起,这一点我真的没有想到。
当我不断地虚构父亲的故事,母亲织毛衣织累了,有时候她会好奇地走到我的跟前,问我,你写到哪里了?我说,我写到了父亲和刘慧芳第一次约会,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你正在熟睡,父亲就悄悄地下了床铺,去见他的梦中情人去了,我笑着说,为此还很得意。母亲听到了,说,你这是在瞎写,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这么快地写他们两个人的约会,母亲好像对我的故事也有点兴趣地说,那你会怎么写呢?你说给我听听,听完了,如果,我觉得你是正确的,我会采纳的。实话说,没有人像我这样懂你的父亲,他的胆子比老鼠还小,他怎么可能在夜晚偷偷地跑出去约会呢,再说,他起床的动静那么大,我也会听见的,母亲分析道。母亲的话有道理,的确,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根本不是一个会在夜里行动的人,他胆小如鼠,更何况按照我对他的理解,他不会冒着被母亲发现的风险去的,要是去约会,也会在白天,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再说,在我的故事里,他和刘慧芳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发展到可以马上约会的程度,他们之间只说了一次话,还当着老人的面,就算父亲色胆包天,他也不敢当老人的面,对刘慧芳说什么的,他们两个人最多眼神交流,传递信息。刘慧芳作为一个刚刚被救上来的女人,对我的父亲有一点感激之情,但这到底是不是倾慕,还说不定呢,再说,我不应该把刘慧芳写成那样一个不要脸的女人,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一个不愿被欺负,喜欢自由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有自己的原则,在男女之事上面,她应不会那么主动的,而是被动的接受。在某种程度上,我的父亲以为他救上来的这个女人喜欢他,所以是一厢情愿,这才符合父亲的性格,也符合母亲心中父亲的形象,我把这些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这时候,母亲第一次同意了,最后,她还是犹豫了一下。
“不管你写的是故事,还是什么,都不应该将你的父亲写进去,这是对你父亲的不敬啊。”母亲感叹地说。
母亲总插手我的故事,好像她还对已经去世的父亲的声誉负有责任,任何人都不可以玷污父亲的声誉,包括他的儿子。母亲生前对父亲就百依百顺,极力维护父亲在村子里的名声,当有人在背后说父亲的闲话,还有因为一些琐事咒骂父亲的时候,都是母亲第一时间站出来去维护的,可是,现在父亲已经去世了,他的坟墓上面都长满了杂草,每当我去祭拜父亲的时候,母亲看见墓碑上父亲的肖像的时候,还是伤心地落下了眼泪,并且说,你父亲死得太早了,一辈子没有享受到什么福分,生前一直都劳累不已,年轻的时候在江边跳沙,后来去砖厂跳砖,四十岁后,远离家乡去城市打工。母亲每当去父亲的坟墓的时候,都会想起许多往事,也会说起很多,最后都让我感到难为情了。面对着父亲那熟悉的面孔,难道我的回忆出现了差错,是故意曲解父亲的那一段风流往事,还是父亲并不如母亲说的那样是一个毫无缺点的人,只不过在父亲去世后,母亲不想去回忆过往父亲做了哪些对不起她的事情,想到的都是父亲好的一面,这一切,我都不得而知,只能随着自己的记忆继续去虚构眼下的故事,毕竟,我的故事已经写到了一半了,如果现在放弃,那就太可惜了。
我想应该没有人喜欢我的故事了,连我的母亲都说我不应该继续写下去,这时候,我也准备收起手下的笔,并且当我的故事里的父亲和母亲还有阿毛都在熟睡的时候,那时候我正躲藏在我家门前的那棵大树上,透过黑乎乎的窗户,看着房内的一切,一张大床上正睡着我的父母还有阿毛,我的父亲根本没有离开床上去寻找刘慧芳,那一段完全是我虚构的。阿毛正熟睡着,就算打雷下雨他也不会醒的,他不会像我之前描写的那样一路上跟着他的父亲,当我看到这些,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能力继续虚构下去了,而伤心不已,就在这时候,聋女出现在了我的身边,她静悄悄地走进了我的书房,端一杯水放在了我的书桌上。我抬头打量了她一眼,她似乎很担心我,暗示我早点睡觉,还是明天写吧。我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聋女的手,就像我的故事里,我的父亲握住了刘慧芳的手一样,对她说,我不困,还可以继续写下去。聋女俯身看着我纸稿上密密麻麻的字的时候,好像不认识字的她也能看懂上面的意思似的。我笑着掐了一下她的脸蛋,说,你有什么建议给我吗?我的灵感已经枯竭了,你可以给我一些灵感,让我继续写下去,这时候,聋女笑了,虽然,她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梅雨
不可避免的,我的目光再次回到了那个我出生的村庄。我已经无法脱离那里了,我和我故事里的村子融为一体了,那里发生的一切都让我难以忘却。过去的回忆纷至沓来,历历在目。跟随我的回忆,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里,小雨像是细针一样洒在地面上,落在地上悄无声息,马路便是的树木静悄悄的立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打,树叶子上面沾了一些细小的水珠。在这个的一个天气里,整个村子一下子恢复了宁静,而我也只能继续呆在暗处观察着这一切。在我的记忆里,这样的天气,一般少有人出来,大部分的村民们都呆在家里,看着屋外的小雨,感叹着梅雨季节就要来临,不知道这阴雨绵绵的天气何时要结束。一般情况下,这时候江边的水势开始上涨了,江水一下子漫延到了大坝边上,不到几天时间,那些沙船已经开走了,江边的黄沙也渐渐地被江水给淹没了,什么都看不见了,江边的树木也被江水淹没了半截。很多人都说今年会发生大的洪涝,但是也有的人说,江水很快就会退去。
在没有跳沙的日子里,我的父亲这时候不会去沙场上班了,他已经在家里呆了好几天了,没有事情可做,他就在家不停地抽烟,有的时候也会打着伞出门去溜达一会儿。我的母亲则趁着梅雨季节,无法外出,趁着这个时候在家缝补旧衣服,将箱底的旧衣服都给拿了出来,一件一件地翻看着,缝补着。十一岁的我呢,在这样的一个梅雨季节里,在家也是无聊极了,不知道该做什么,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刘慧芳,那个跳江自杀不幸的女人,那个又在快要淹死的时候,被我父亲救上岸的女人,那个救上岸后,被村口那个好心的孤寡老人收留的女人。不知道下雨的时候,她在老人家做什么,是不是也很我们一样无聊。她在我们这个村子呆了差不多一个星期了,我也好久没有去看她了,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她有没有离开我们这个村子?又或者已经被老人赶走了。
“不知道被爸爸救上岸的阿姨还在村里吗?”在家里百无聊赖的阿毛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间提起了那个陌生的女人。
这句话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也勾起了我的母亲的注意,她一下子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听说还在村里,好多人都去老人家,给她做媒呢,但是都被那个老人一个个地轰出来了,真是奇怪的老人,她又不是她的女儿,和她没亲没故的,她倒是喜欢多管闲事。”母亲心不在焉地说。
我的母亲李素梅的话一下子让站在一旁抽烟的父亲来了精神,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她早晚都会走的,怎么可能在我们村常住呢。”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她现在无家可归,也许真的会嫁个村里的那些光棍呢?”
母亲看了一眼父亲说,又好像在故意气他一样,多加了一句。
“那些结过婚的估计也会喜欢她吧,听阿毛说她长得挺漂亮的,阿毛,你说对不对啊?”
阿毛被母亲这么一问,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说是挺漂亮的,比村里很多人都漂亮。
“你这么点大孩子知道什么是漂亮呢?”张延庆凶了一眼阿毛说。
阿毛感到委屈,不敢再说话了,之后,家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听得见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了,这时候我发现外边的雨好像又大了一点了。
我的母亲缝补完衣服上的小的洞口后,还有一些比较大的洞针线没办法缝好,这时候,她准备将房内的缝纫机给搬到了堂屋。阴天下雨的时候,里屋黑乎乎的,我的母亲李素梅的眼睛不太好,需要眯着眼睛穿线,又因为针线太小太细了,所以她总是穿错,无可奈何下,她只好算用缝纫机了。她叫阿毛去帮她把缝纫机给搬出来,可是那时候阿毛正在地上玩玻璃球,根本没心思听母亲的话。水泥地上一大把玻璃球,起码几十个,各种颜色,在滚动着,。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了,小伙伴们一个个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了,要不,就是被父母管着不让出来,所以他只能一个人自娱自乐了。年幼时期的我,是一个专注于游戏的少年,所以,哪怕是一个人,阿毛也玩得津津乐道的。就在他玩得兴起的时候,他的母亲叫他走了,他不情愿地站起来,说为什么不让父亲去搬呢?
“你这个小孩子,叫你做点事,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李素梅凶了一眼阿毛,然后走过来,伸出手,看样子,如果阿毛不答应,她就要动手打人了。阿毛被李素梅吓到了,移动着小步跟随母亲到了里屋去搬缝纫机了。缝纫机是铁做的,全身都很重,比阿毛还要重。阿毛和母亲艰难地一人抬着一边,将缝纫机给慢慢地抬到了屋外,然后摆在了堂屋的门前,这里光线要好很多。李素梅就将针线穿在缝纫机上面,之后就开始踩动着缝纫机的踏板。嗡嗡嗡地,缝纫机发动了。李素梅将衣服塞到缝纫机针线下面,很神奇,那些破洞很快都被缝上了。阿毛被母亲的行为给迷住了,甚至都忘记了要玩玻璃球了,等到他抬起头来,突然发现父亲不见了,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现在,父亲终于要露出马脚了吧,他竟然趁着我和母亲去里屋搬缝纫机的时候,一个人悄悄地出门去了。不用说,我也知道他是去哪里了,他是要去找那个女人了,找那个他救上岸的女人去了。他喜欢她,我知道,从他救她上岸那天起,他就喜欢她了,这一切母亲都蒙在鼓里,可是我都知道,都清楚得很。这几天下雨,江水涨潮了,沙场也淹没了,父亲无工可做,无沙可跳,所以,他既不能去沙场,下雨也不能出门。父亲在家里就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不断地来来回回地走着,不停地抽烟,看着外边的雨势。我想他是想出去了,忍不住了,要去找那个女人去了。后来,当母亲在忙的时候,他就趁机溜出去了,冒着风雨,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的父亲溜出去后,我总跟踪他,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有时候,他走在去往老人家的那条路上,明显就是去找那个女人的,可是,当发现身后我在跟着的时候,他就突然停下了脚步,或者拐到了另外一条路,去往另外一个人家,假装去和邻居聊天去了,聊了一会儿他就会回家的。他似乎知道,我在跟踪他,所以,就算想去找,也会很谨慎的,这一点,他很清楚,不能被我发现。现在,他竟然趁我不注意,一下子就不见了,消失在了雨中了,现在外边可是下着雨呢。
当父亲听到母亲说那个女人的时候,我明显看出他很激动,但还是极力地没有表现出来,手里的香烟都在发抖了,那个女人他很关心,似乎她和他有什么亲密关系,那些男人去找她,他倒是很关心。当母亲说村里很多人去老人家,给她做媒的时候,他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看样子很生气。现在,他不见了,不用说,一定是去老人家了。趁他还没有走远,我得赶紧跟上去,不能让他的计谋得逞,所以,我得抓紧时间了。
就在我也准备蠢的时候,我的母亲竟然又拉住了我,在我即将奔到屋外,冒着风吹雨打。去追赶我那背叛母亲的父亲的时候,她竟然毫不知情,还要找我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些事情她完全可以自己做,可是她就是不做。
“阿毛啊,我的针线没有了,你去里屋抽屉里拿一团给我吧,不要黄线,不要白线,要黑线,你记得了吗?”
母亲拉住我说,说完,就继续若无其事地坐下了,开始欣赏屋外的小雨了。父亲不见了,她都不在意,也一无所知。可怜的母亲,总是对父亲太过宽恕,她管不到父亲,只能管我了。当我在家里耽误一秒钟,父亲就离那个女人更近了一步,可是这些母亲都不知道。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很不情愿听从母亲的吩咐。
母亲发现了我的踟躇,我的小小把戏,她凶了我一眼。
“你怎么还不去,是不是要找打呢?”母亲说完,伸出手就要打我了,我一躲,就跑到了里屋去,找到那个放满母亲小物件的抽屉。抽屉里面放满了母亲的宝贝,有剪刀,针线,还有毛衣针,以及缝补衣服的各种颜色的布料。母亲就像个收藏家一样,把别人不要的东西都放在抽屉里。
我在抽屉里到处翻找,什么都没找到。
一想到父亲此刻可能正在和那个女人亲亲我我的,我没耐性了,急得直冒汗。
“什么黑色针线啊,我找不到,抽屉里没有啊!”我大声地喊妈妈。
“你好好找找,就在抽屉里,肯定在。”母亲在堂屋喊,。
无可奈何下,我就继续找了,继续在抽屉里翻来翻去的,最后终于找到了。我二话没说,就拿出去了,一下子丢给了母亲。
为了防止母亲再叫我做一些她力所能及的事情,从而浪费我去寻找父亲的时间。我趁母亲不注意,一下子跨出了大门,连胶鞋都没穿,光着脚就跑了出去。
母亲在后面大喊:“你这个小孩子,下这么大的雨要去哪里呢?还不快点回家!”
母亲不停地喊着,可是我不管,继续往前跑。很快雨水就打湿了我的全身,雨水盖住了我的视线。我不停地抹着眼睛上的雨水,只有这样,我才能看清前面的路,才能看见父亲到底在哪里呢。
我的母亲是一个粗心的人,我都提醒了她父亲和那个女人之间的事情,可她就算不相信,还说我只是个小孩,不应该管那么多,她还说,你怎么和那个老人一样呢,她就曾经诽谤过你的父亲,你不能和她一样啊,母亲婆口慈心地说。在她眼里父亲永远都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的,这些事情都是我的臆测,是没有证据的,如果要让她相信,必须得有证据。村里很多人对父亲的流言蜚语她是不相信的,更何况父亲和她朝夕相处,每天早出晚归的上班,哪里有时间出轨呢?
母亲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说,那意思是她最了解父亲了,比我了解多了,所以她相信父亲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来的。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般情况下,父亲都不在身边,只有我听着。她说完后,就继续做她的家务活去了。
现在可是个好机会,我不能放弃,我一定要让母亲亲眼看见父亲出轨的事实,让她对父亲彻底死心,然后和父亲离婚。我恨父亲,他对我,对母亲都不好,所以,我希望母亲和他彻底分开,哪怕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我们也会好好地生活下去的。现在,我走在去寻找父亲的路上,只要看见父亲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我会马上回家向母亲通报,我会很骄傲地对母亲说:“你不是不相信吗?现在,父亲就和她在一起,你去看看啊!来,我拉你去看看。”
当母亲看见父亲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一幕,她就会相信我的话,相信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撒谎的。一看到母亲惊讶的表情,我就乐不可支,于是,我就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虽然我被雨水遮蔽了眼睛,虽然前方的路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我相信,父亲一定在老人家附近和那个女人偷偷约会,两个人正在亲亲我我,拉着小手呢。只要我赶过去,就一定能抓到他们犯罪的证据,让背叛母亲的父亲羞愧不已。
“阿毛,你不要告诉你母亲,都是我不对,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一想到父亲出轨被我发现后,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不断地求饶我,我就开心不已。
屋外风雨交加,一切都显示着这雨水不会马上停止。在风雨交加的天气里,出门真的不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情,尤其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屋外行人寥寥,基本上看不见几个人。马路上,大多数人都打着伞在雨中行走,只有我什么都没带,任凭风夹杂着雨水洒在身上。我的头发沾满了雨水,很快就变得湿漉漉的了。雨水汇集在马路上,很快冲出一道道深深的小水沟,浑浊不堪,深不可测,看样子似乎都可以养鱼了。以前,我就试过将家里浴缸里的小鱼丢在这样的水沟里,希望它们能够在里面生活下来,长大后,我就可以把它们给捞上来,交给母亲做红烧鱼吃。当我这样做的时候,母亲为此还嘲笑我,说我是个傻瓜,说水沟怎么可能养鱼呢,但我就是不信,坚决这样做。很快,小鱼们迷失在浑水里面,什么都看不见了,似乎不存在了,于是,我就不管了,等到雨停了之后,等我再去看那条水沟的的时候,发现水沟里的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走了。那些小鱼正躺在泥巴里面,深陷其中,泛起了眼珠子,好像被谁给踩了一脚,肚子里的肠子都挤出来了,一个个都死了。为此,我还伤心了好几天。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做出这种愚蠢的事情了。现在,当我踩在积满雨水的水沟里,我就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往事都浮出了画面,但我顾不得这么多了,我还要寻找父亲,他就在前面,说不定就在这厚厚的雨雾后面。
当我看见前面一个人影的时候,我就很激动,加快了脚步跑过去,发现那个人打着雨伞。雨伞是红色的。我家没有红色雨伞,所以不是父亲,于是,我超过他,继续往前跑,这时候背后那个人对我说。
“阿毛,你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啊?怎么连雨伞都不打呢?”
我不管他的话,继续往前跑,就算像个落汤鸡一样被路人嘲笑,但这都没什么,只要能找到父亲出轨的证据,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能让母亲相信我的话,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当阿毛被雨水淋湿的时候,当阿毛在雨中疾走时,作为叙述者的我正躲在暗处观察他。实话说,我很担心他,马路上积水太多,风大路滑,我担心他会摔一跤。这个倔脾气的小孩,简直就是少年时期的我的翻版,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记得我也做过一些像阿毛一样什么都顾不得的事情,比如在寒冬腊月里,漆黑的夜晚,外边下着大雪,我却一个人冒着风雪去找小伙伴玩,又比如,在洪水泛滥的季节,在马路已经被洪水淹没,在田庄都看不见的时候,为了去寻找远处打渔的父亲,一个人划着木船出门去。那时候,虽然我才十一二岁,但是我什么都不怕,现在阿毛也和小时候的我一样。为了寻找父亲出轨的证据,为了让母亲相信他的话,他也什么都不管,继续往前走。
他在前面走,我就在后面跟着,静悄悄的,像我手下的笔,我写到哪里,阿毛就走到哪里,我的故事进展到哪里,他也会出现在哪里。在我观察着阿毛的时候,书桌的另一边,我的妻子聋女也一直关注着这个只有十一岁的男孩,她虽然不会说话,但能够听懂我的话。我会告诉她阿毛现在在做什么,是在和小伙伴们一起玩玻璃球呢,还是在路上牵着灰狼遛狗呢,又或者跟随母亲去地理拣土豆。这一切我都会告诉她,她最关心的就是阿毛了。当我提及阿毛的时候,她脸上甚至放光,看上去非常的激动和不安。
随着阿毛一步步地靠近他的父亲,聋女也越来越激动,我也一样。我害怕当他找到他父亲后,真的发现他父亲正在和那个叫刘慧芳的女人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这样的场景虽然我能够想象得出来,但对于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来说,却是第一次看见,想必是十分震惊的。一想到阿毛生气和吃惊的表情,我都不忍心继续写下去了,稍微地停下了手里的笔,看着窗外同样淅淅沥沥的雨水,看着在我的故事中发生的那些同样在风雨飘摇的树木,以及在雨中疾走的人群,会不会阿毛也在其中呢?似乎他就在我的窗外,当我一不注意,他甚至还会来到我的窗前,打量着我的稿纸,还有手里的笔呢?
“喂,你是谁?为什么要写我呢?”
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吃惊不已,立即将窗帘给拉上了,很快那个男孩被阻挡在了我的窗外。屋内漆黑一片了,屋外大雨滂沱,能见度也马上降低了很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聋女将我书桌上的台灯给按亮了,于是,我的稿纸上面的文字一个个都变清楚了,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一个个有了生命力,从稿纸上跳出来,在空中飘荡着。
在风雨飘摇中,我看见那个小孩在风雨中艰难地行走着,光滑的脚踝上沾满了雨水,风吹打着他弱小的身体,他就像是一片树叶,在风雨中瑟瑟发抖。他的脚踩踏在挤满雨水的路坑里面,不断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放鞭炮。他在寻找着他的父亲,也就是那个叫做张延庆的男人,可他从家里跑出来后,走了好远的路,都没有发现他父亲的身影。他不知道父亲到底走到了哪里,只知道父亲一定是走在去往老人家的路上,现在可能已经到了,所以,他加快了脚步,越走越快,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他走。他不能让父亲的预谋得逞,他要为母亲寻找父亲出轨的证据。作为母亲的儿子,他有这个责任去代替母亲去寻找,一想到这里,他就更加来劲了。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那个熟悉的老人的小屋外边,等走到那里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为了防止被父亲发现,他就躲在了小屋外边的那棵大树后面。
那棵大树立在雨中,雨水打在它的身上,树枝和树叶被风吹雨打,散落一地,落在土地上,树枝在盘根错节地落在地上,有的树叶在之前的几场雨中落下,现在深陷泥土之中,有的已经腐烂了,有的刚刚落下,还是绿色的,身上洒着小水滴,还有的叶子被地面上的积水冲走,像一只只小渔船一样漂向低洼处。
在梅雨季节里,老人小屋一般都是紧闭的,雨水冲刷着门板,一道道水印冲刷了出来,一些雨水顺着门槛下的缝隙流到了屋内,将地面给打湿了。门前的马路被冲出了一道不深的水沟了,水沟里的水向着地势低的地方不断地流淌着,一下子将不远处的平地给挤满了很多水,看样子像一个小池塘了,。他躲在树后面,一直打量着小屋,希望能看见父亲,等了好久都没有发现父亲的身影,他有点失望了。他站在树下,雨水还是穿透了枝叶,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眼睛都模糊不清了,他轻轻一摸,又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了。他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会出现,要不要继续等在那里,还是转身回家去,这一点他不清楚,他不想半途而废,让母亲责骂,不仅仅一无所获,还成了个落汤鸡。
“我说了你不要出去了,你偏僻不相信我的话,现在后悔了吧!赶快用毛巾把身上擦干净,然后去洗个热水澡去!”
他想象着回家后,母亲对他说的话。家里多温暖啊,有遮风挡雨的地方,没有风没有雨,还有他的宠物狗灰狼也在家里,现在估计正在门槛上趴着,等待他回去呢。外边多冷啊,还有风,还有雨,吹打在身上多疼啊。他被风雨阻挡了去路,都不敢回家了,只能躲在树下面,等待着雨停。他知道夏天的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最要命的是,他冒着风吹雨打的风险赶过来,却没有找到父亲,这是最让他感觉难过的事情。
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嘶哑的声音,他抬头一看,便发现小屋的门开了,一个年轻的女人的脑袋探了出来,她正是那天父亲救上岸的女人。
突然间,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是谁呢?谁躲在树后面呢?”女人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喊。
“再不出来,我就喊人了啊!”女人继续喊。
他被发现了,只好乖乖地从树后面走了出来,整个人显得落魄极了。
女人看见了他,吃了一惊,好像在哪里遇到过这个小孩,但她不是很记得了。
她看到这个小孩一脸落魄的样子,浑身都被淋湿了,露出怜惜同情的表情,叫他赶快到小屋里来。
“你快点过来吧!”女人说。
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第一次近距离地看着女人。她的个子比他高一个头,乌黑的长发,脸色白净,眼神很温柔,说话很轻柔,一下子让他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他倒是想多在这里待一会儿了,哪怕什么都不说,只要看着她就好。
女人看着这个少年一直看着自己,好像有话要说,但又说不出来。她问他是谁家的孩子,父母又叫什么呢,为什么下这么大雨还要出来,是不是在树下躲雨的,可这个少年一直不说话,看样子像个哑巴。
“好了,你还是和我去屋内吧!我想到了屋内,老人会认得你是谁的。”
女人说,说完,把他给拉进了小屋,又将门给关上了。雨水被阻挡在了门外,但是屋内的人依然可以听见风雨吹打着小门的声音,而且似乎更大了。
阿毛走进小屋后,感觉没那么冷了。连续下了好多天的雨,小屋潮气很重,裸露的墙壁都潮了,显示出一块块硕大的水印子,似乎再下几天雨,墙壁都能渗出雨水来了。雨水砸在瓦片盖着的屋顶上,铿锵有力,瓦片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响,似乎雨水很快就能把屋顶给滴穿了。阿毛一走进去,迎面就看见那个可以当他祖母的老人在悠闲地织毛衣。毛衣针在她手里不断地跳跃着,一会儿隐藏在毛线底下,一会儿又浮出来,看样子神奇极了。老人一边织毛衣,还一边让刘慧芳给她把地上的毛线团给整理出来,不要让毛线给结在一起。所以,当刘慧芳将阿毛引进小屋后,立即捡起了地上的毛线团,把上面的结给解开,之后,老人织毛衣就更加顺畅,也更加快速了。阿毛一踏上小屋的门槛,他那裸露的双脚就沾到了老人家冰凉的地面上的时候,他感觉像是触摸到了冰块一样寒冷,他冷得差点跳起来了。慢慢的,他才逐渐地适应了这样光滑冰冷的地面。
女人将毛线团整理好后,就来到了他的身边,问他一些话,他却什么都不说,一直低着头,任凭雨水顺着头发,滴落到了地上,将地面给打湿,。
“这个孩子真奇怪,他躲在树后面不知道干什么,我问他叫什么,他也不说。”
刘慧芳一走进小屋,就对坐在椅子上织毛衣的老人说,然后将架子上晾干的毛巾拿下来,不等阿毛答应,就自作主张地给他擦干头发上的雨水,还有身上的一些水渍。
“擦干了后,你会感觉好一点的,不然等下会感冒的。”刘慧芳对一动不动任凭她擦拭身体的阿毛说。
他感觉到刘慧芳轻柔地擦拭着他的脑袋,一遍又一遍,之后又闻到了来自刘慧芳身上的一股清香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地抬起头来,非常清楚地看见他一直喜欢的女人了。
他看着刘慧芳,看了一会儿后,害怕被她发现,又抹过视线,看其他地方去了。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当他父亲抱着刘慧芳来到小屋的时候,他就来过一次了,现在是第二次。这次的小屋和当初那次好像有一点不一样了。小屋里添置了一些年轻女人的东西,比如年轻女人的鞋子,还有晾晒在衣架上的女人的胸罩和内衣,以及当中饭桌子上有了两副碗筷。之前他记得只有老人的一副碗筷,碗还是缺了一个口子呢。除了这些,小屋的墙壁上还挂了两张时尚女孩的泳装图片,这一切细微的变化,他环视一周后,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看完了后,就收回了游离不定的目光。
这时候女人也擦拭完了,递给他一张板凳,叫他坐一会儿,等到雨停了后,再回去。
“现在,你可以说话了吧!”女人搬了另外一张板凳坐在他的对面,和他说。
他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坐下。母亲曾经告诉过他,如果有人给你一张凳子,你就该坐下,这样才懂事,不然就是不懂事的孩子。一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应该坐下,好好地看一看这个地方。
除了屋顶上的雨声,好一会儿,屋子里都很安静,不一会儿,老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开口了。
“我老咯,年轻的小孩都不记得了,比他们大一点的,我还认得,这么小的,真不记得了,估计都是我孙子辈,重孙子辈的了,不过他的样子看起来倒是像一个人。”
“像谁呢?”刘慧芳抬头问。
“像那天救你上来的那个男人。”老人说,说完就打量着男孩。
他一直听着老人和女人说话,也不敢出声,只是安静地坐在板凳上,听着这一切。突然间,女人凑到他身边来了,距离不到五公分了,盯着他看,似乎要把他给看穿。他忍不住也看她,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直到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才抹过脸去,继续扣着自己的双手了。
“你说,你是不是他的儿子?”女人迫不及待地问。
没有办法遮掩他的身份了,他也不想撒谎,就点点头。
“你说,是不是你父亲叫你来这里的?”
他又摇摇头。
“那你父亲是不是也来了呢?”
他又摇摇头,就像个哑巴。
“看来他是一个人过来的。”女人问完了后,对老人说。
不知道为什么,一走进小屋,他就不敢说话了,他看着地面,看着自己沾满泥水的双脚。地面上那些闪闪发亮的泥水,他好像沉迷其中了,不管刘慧芳问什么,他总是不吭声。屋内安静的氛围让觉得难受,所以,他不停地扣着自己的指甲,连看都不敢看一样身边女人。他能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气息,一股非常浓烈的女人的气息,和她母亲身上散发出来的不一样。除此之外,屋内衣架上的那些女人的胸罩和内衣也让他不安,之前,他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下去了。
“这个孩子真奇怪,不管问什么,他都不说话。”站在一边的刘慧芳说。
在梅雨季节里,一旦下雨后,气温就会降低很多,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狭窄封闭的小屋子里,四周被树木包围着,门前就是一条条被雨水冲刷过积水过多的小水沟。那些雨水此刻正在屋外飘荡着,蒸发着,雾气渐渐地掀起来了,不断地穿透过门前的树木,还有树叶,向着门缝里飘去。不一会儿,屋子里一下子变得仿佛冬天般寒冷了。
“天气好像变冷了。”刘慧芳看着飘进来的雾气说,说完,就准备用什么东西,将门缝给阻挡起来,她在屋内寻找着,到头来,什么都没有找到。
老人早有准备,她膝盖上盖着一件厚厚的棉衣,此刻整个人缩在一个角落里,显得非常的瘦小。老人手里不断穿梭的毛线针在阴暗的屋子里,都能散发出一丝耀眼的银光。
“要不要把脚炉给你端过来呢?”刘慧芳收拾玩毛线团后,走过去问老人。
老人笑着,摇摇头,之后刘慧芳丝毫也感觉到了丝丝寒冷,伸手将衣架上的一件外衣给拿下来了,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样就好多了。”
之前他在屋外树下被雨水淋湿,却感觉不到冷,刚走进小屋没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瑟瑟发抖起来。他笔直地坐在板凳上,不敢站起来,也不干动,不一会儿,就感觉一股寒气从门缝里渗透进来,席卷到他的小腿上,小腿感到一阵冰凉,冷风轻吻着他的皮肤。他一阵哆嗦,皮肤便浮起来了一颗颗小疙瘩。他低头的时候,屋外的风更大了,更多的冷风吹进来,从小腿到大腿,渐渐上升到他的全身。不一会儿,他的身体不受控制了,就开始发抖哆嗦了。他极力地控制着,不想被人发现,就攥紧了拳头,坐得更直了,似乎这样,就不再冷了。
自从他走进小屋后,那个老人就一直在看着他,。
“这个孩子真奇怪,他的眼睛咕噜噜地乱转,好像在想很多事情。”刘慧芳打量着他说。
在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板凳上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刘慧芳已经给他端来了一杯热水了。
“你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吧!把这杯水喝掉,身体就会暖和很多,你看你都冻得发抖了。”
他接过女人递过来的热水,捧着一口气喝完了,过了一会儿身体果然暖和了许多,连脚底板也没那么冷了。
“老人很好的,你可以在这里一直呆到外边雨停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家了,我想你家人在家里一定等急了。”女人淡淡地说,说完,就安静地坐在了他对面的那张板凳上了。
一段时间里,屋内静悄悄的,只有老人轻微咳嗽的声音,还有屋外的淅淅沥沥的雨声,噼里啪啦的,风吹打着树叶的声音,这一切都让屋内显得更加安静了。
他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再来这里,如果现在来了,他该怎么办?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母亲在家估计也等急了,这一切都让他心思不宁。尤其是父亲,他不想被父亲发现来了老人家,他要将这个秘密保存在心里,最好永远都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无可奈何地张开了嘴巴,对着一旁也在织毛衣的刘慧芳说。
“我希望你不要告诉我父亲,我今天来过这里,我不想让他知道。”
他说,声音很小,连他自己都差一点听不到了。
“什么,你说什么?”
刘慧芳听到了他的话,稍微地抬起头来了。
“原来你不是哑巴呀,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刘慧芳又笑着说。
“我说,你不要和我父亲说我今天在这里躲雨。”
“好,我不说,绝对不说,你这个怪孩子,真是个鬼灵精。”
“谢谢你。”
他扣着手指,不敢直看她,说完,就站起来,不等刘慧芳问话,就自己将小屋的大门给打开了。这时候他发现屋外的雨水小了很多,天色不像之前那样黑了,也渐渐地明朗了。
看样子很快雨就要停了。
“谢谢你,我该走了。”
在他即将要踏出大门的时候,回头对站在屋内的刘慧芳说说,说完,就大踏步地离开了小屋,一个人向着广阔的淅淅沥沥的雨的是世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