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翻】仓知淳《星降山庄谜案》(一)——第1、2章
星降山庄谜案 (一) 1、2
原作:仓知淳
出版社:讲谈社
翻译:水七木
写在前面的话:本文原载于豆瓣网。原文版权归原作及原出版社所有,本译文版权归本人所有。本文翻译纯属个人兴趣,仅供学习交流,任何形式的转载请先联系作者。
本作的章节编号是楼主自己添加的,原作中没有,望周知。
星降山庄谜案
仓知淳
主要登场人物
岩岸豪造(51)——房地产开发公司社长
财野政高(38)——岩岸的部下
草吹茜(36)——作家
早泽麻子(25)——茜的秘书
嵯峨岛一辉(43)——UFO研究家
小平由美(20)——女大学生
大日向美树子(21)——女大学生
星园诗郎(31)——观星家
杉下和夫(27)——星园的见习经纪人
目录(施工中)
1
【本作的主角率先登场。主角是叙述者,亦即担任华生的角色。换言之,他与读者共享了所有的情报,决不可能是案件的凶手。】
“但是,就算你这么说也没办法啊,我回过神来时就已经出手了。”杉下和夫呷了一大口杯中的酒,对着听筒说道。
“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做出这种事。”也不知这是今天第几次发牢骚了,和夫痛苦地叹着气,将那已经在脑海中反复盘旋了好几十次的后悔之情一吐为快。
“不过啊,这不几乎就是电视剧吗?热血上班族当主角什么的。”电话另一端的朋友用稍显困惑的声色回答道。
学生时代的这位朋友在市政所上班,自己则在广告公司上班。两人因职业不同而无所拘束,时不时地会互相发一些工作上的牢骚,而今天毕竟是这种事情,对方似乎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现在已经不流行冒失的热血男儿了。过时也挺好的,毕竟又不是什么少爷。”
“我本来就不是少爷。”
“呆子,我是说夏目漱石的《少爷》。”
“啊,那个《少爷》啊。”
“你真的是让人不省心的家伙,”朋友用非常惊讶的语气说着,“电视剧或小说里倒是经常出现这种情景,可在现实中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让人不敢相信啊,居然真有这种人存在。”
“我自己也不相信啊。”
和夫的语气有些自暴自弃,在万年不叠的被窝上重新调整着坐姿,将500毫升的瓶装日本洒咕噜噜地倒进空了的杯子里。和夫将杯子送到嘴边时,听筒对面传来了朋友那依旧困惑的声音:“这可不是佩服你自己的时候。一般人都不会去殴打课长啊。”
“是副课长。”
“有区别吗?不都是殴打了上司吗?”
“说‘殴打’有点太过了哦,我不是说过吗,我只是轻轻地把他撞倒而已。”
“这不也没区别嘛。从结果上来讲,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这么说也是。”
“而且还不是借着酒劲什么的,而是在大白天的办公室里啊。”
“已经黄昏了。”
“这也没两样啊,真是的。你太胡来了。”
“我不是说过吗,那是没办法的事啊。我回过神来时已经出手了。”
“凭一句‘没办法的事’就能解决吗?你已经二十八岁了,怎么还像个小孩似的。”
“还没满二十八。”
“管他二十七还是二十八都没差嘛。你太轻率了,又不是刚刚才开始工作的小鬼头。”
“我非常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这么消沉嘛。”和夫又呷了一口酒,耷拉着肩膀:“所以我才向你发牢骚呀。”
“话虽如此,但也太不成体统了。明明是周末的晚上却一个人在公寓里喝烧酒,还在大半夜里跟一个大男人煲电话粥。”
“什么嘛,我发牢骚给你添麻烦了吗?”
“我可没那么说——万恶的酒精啊。”
“你被总务科的小姐姐甩了的时候,我也是听你絮絮叨叨念了好半天的好不?”
“是住民科,总务科是之前那次了。”
“这才是没两样的吧。”
“不过嘛,你有再多的牢骚我还是会听的,”朋友的语气有些郑重其事,“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这也是算在牢骚话里的。我该怎么办啊?”
“真是不可靠的回应,这可是你自己的事啊。”
“就是因为是自己的事才倒霉啊,真的是糟透了。”和夫嘟囔着,抓起了酒杯。黄昏时那个场面厌恶地在脑海中复苏。那个场面就像是苦涩的中药块卡在了喉咙里、苦水的味道涌到了胸口上。
副部长栽倒了。他一脸懵逼,仿佛像在看外星人似的,就这样平倒在地上,领带还在轻快地飞舞着。同事们瞠目结舌,都惊呆了。大家都对和夫这突然的暴举大吃一惊。
这一切就像是慢动作的电影一样,只不过是消了音的,根本听不到平时像战场一样喧嚣的制作部的声音。因为耳鸣的缘故,声音被阻断了,只有静谧的氛围紧紧地缠绕住和夫的身体。
那一瞬间,和夫并没有太多的感慨,大脑里浮现出的只有“呀,完蛋了”的感想,仿佛这件事就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似的。当然,根本不会有感受到爽快感的余地。后背沁出了一滴滴带有余温的冷汗,感觉很是不舒服,那种不快的感觉仿佛是在告诉着自己此事的严重性。
“不过,对方当时什么都没说吧。”朋友说道。和夫重新握起听筒。万年不叠的薄被子脚边杂乱地堆放着揉成一团的毛衣和牛仔裤,已经不记得是何时脱下来的了。平时只顾着忙,都有一段时间没清扫这里了啊——和夫此时正想着这些完全无关的事,他的大脑想要逃避现实。
“嗯?你说什么?”
和夫回问后,朋友说道:“那位被殴打的——按你的说法,是被你轻轻撞倒的——副课长,他什么都没说吗?”
“嗯,那时我正准备出门,老客户那边有一个研讨会,所以我就直接出门去见客户,然后就直接回家了。”
“你出门的时候他竟然没有把你叫住。”
“是啊,当时他本人似乎相当震惊。”
“当然会震惊的啊。”
“其他的同事也很惊讶。”
“也难怪啊。那之后的情况你就完全不知道了吗?”
“嗯,不过我瞟到同事们把他扶起来了。”
“哎呀,你就这样出来了吗?”
“那是当然啊,太尴尬了嘛。”
“唉,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那么你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吧。”
“怎么可能受伤,他只是顺势倒下了而已。”
“那就好。不过,不知道会给什么处分也真够你受的。”
电话那头的语调有些沉重。
和夫回想起来,之后离开公司前往车站的道路格外寒冷。凛冽的寒风就像嘲笑和夫的失态似的,让人想不到这才是十二月初。可是,脸庞因兴奋而泛着红晕,冷峭的空气吹打在上面却让人很是舒适。所以,当时他也没有预想到自己之后会如此消沉。充其量只是公司里的小打小闹,不至于会要了人的命。可是,这种“充其量只是公司里的小打小闹“竟然将自己的心情压迫到了如此沉重的地步。和夫意识到,踏入社会的五年,公司的存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占据了自己生活的大半部分,连他自己都觉得愕然。
和夫将杯中酒灌入喉咙,叹息道:“我会被开掉吧。”
朋友的声音似乎不太有信心:“该怎么说呢?我是在市政所工作,对企业的事并不清楚。那种情况下一般会怎么样啊?”
“我也不知道啊,毕竟没有前例。”
“确实没有呢。”朋友在电话里说道,那口吻让人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耸了耸肩:“不过杉下啊,你有什么打算呢?电视剧里这个时候都是写好辞呈,‘啪’地一声帅气地拍在桌子上。”
“我可没办法这么做作。”和夫虽这么说,但不由得面红耳赤。他的眼睛停留在了酒瓶旁边的信封上,信封表面当然写着“辞呈”两个字。和夫回家后意识到,他实际上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惊惶失措,于是准备改变态度并恢复平静时写下了这个。然而,由于写了这种东西的缘故,他反而更加慌张了。于是,他便喝了酒后打电话给人诉苦,真是太没出息了。这副窝囊样连他自己都感到厌烦。
“唉,总之,”和夫拿起了酒杯,“今天是星期五,所以还好点儿。明天和后天都休息。”
“嗯,毕竟还是有两天的冷却期啊。问题在于周末结束后会怎么样呢?”
“对,判决是在大后天。”
“可是再怎么也不至于被开除吧。”
“大概吧。”
“对啊,毕竟有从轻处罚的余地。因为你是袒护了那个叫啥来着的后辈嘛。况且也并不是你单方面的过失。”
“但是再怎么想,错的也还是我啊。”安慰的话语让人感激,但心情还是依旧沉重:“动武的毕竟是我。”
“也是啊,动武了啊。至少只是嘴巴上抱怨两句也好。”
“啊,我又想起了件糟糕的事。”
“什么事?”
“这个月该发奖金了。拿到奖金后再放倒他该多好。”
“现在哪是说什么悠哉话的时候啊?罢了,你都能说出这样的玩笑话了自然是没问题了。就像这样轻松地作好准备吧。”话虽这么说,但朋友似乎也知道和夫的轻描淡写是虚张声势罢了。
挂断电话后,和夫愈发郁闷了。今晚奇冷,刚刚的新闻报道也提到,从大陆来的冷空气袭卷而来,东京迎来了真正的冬天,关东甲信越地方的山部地区也比往年能够更早地观测到初雪。
寒冷会让凄惨的心绪越来越严重。和夫将被子拉了过来,然后又咕噜噜地倒起了瓶子中的酒。他想起了朋友说的话,嘟囔道:问题在于周末结束后会怎么样呢?他想,要是下周永远不会到来该有多好。自己愚蠢得就像考试前的孩子一样,但这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感觉怎么也停不下来。工作失误的时候自己也不会这样。交付期限快到了,被广告主训斥的时候,就算是向印刷公司的老板下跪也要拜托他们通宵工作。与插画师的联系发生问题的时候也是,抱着重重的颜料样本,汗流浃背地一天之内三次往返东京和横滨。他总是以积极的姿态面对着挑战。
今晚自己则是这副狼狈相。这不由得让他开始深切地考虑人际关系的繁杂性。
和夫将手伸向杯子,机械性地继续着将酒灌入喉咙深处的动作。醉意迟迟不肯到来。看来酒量不差也有利有弊啊。今晚怕是睡不着觉了。
然后——。
就算是放一边不管,地球也会转动。天体当然不会因为和夫一人的关系而停止运行。地球转动就意味着地上的日出与日落。换言之,日期时时都在变动。
星期一早晨,和夫由于睡眠不足,身心疲惫地上了班,这几乎是一种习惯性的行为。来到了制作部,副部长似乎还没有来,和夫在心底松了一口气。正在抹桌子的女同事看和夫的眼神稍稍有些僵硬,这让和夫多少有些在意,但制作部的早晨也像往常一样沉浸在喧嚣的氛围之中。可是,安心了没多久,就接到了社长的传唤,于是现在他正站在社长室的门前。
“进来。”里面传来了声音。和夫就像是被叫到校长办公室的小学生一样,哆嗦着开了门。
“打扰了。”
进入房间后,社长正在桌子的对面看着文件。办公室没有其他人在,这让和夫稍微有些安心。社长只是抬起头往这边瞥了一眼,将手掌微微举起,示意他稍等片刻。没办法,和夫只好像稻草人似的呆站在那儿,尴尬的沉默萦绕在头顶上。
虽说是社长室,但也并没有那么豪华气派。室内的装潢简洁而重视功能性,很符合中规模的广告代理店。电脑的终端机摆放在铁箱上,墙上的装饰画也是无名画家的平版画。社长的经营方针在业界较为罕见,非常强调合理经营。
和夫迷离了一会儿,望着俯身的社长那一袭黑色的头顶。头发用发油向后梳理着,社员们都亲切地称之为“有着蟑螂光泽的头顶”。
会宣布辞退令吧——。一大清早被叫到社长室,实在是平静不下来。这是一家独自经营的私人公司,公会形同虚设,区区一个制作人随时都可以解雇掉。要辞退就赶紧说啊,就先别管那些文件了——和夫不耐烦地想着。他听说介错要是技术不过关,切腹会很痛苦。真希望干脆地给个痛快。还是说我的饭碗还不如那些文件的分量重吗——?
正当和夫这么想的时候,社长突然抬起了他那“有着蟑螂光泽的头”。和夫不由得吃了一惊。社长用严厉的眼神瞪着他,让他萎缩了。“世纪广告”的社长,池之谷良彦。他意志强韧、玉树临风,全身都散发着活力——虽然才四十来岁,但在业内也以铁腕著称。
社长频繁地观察着微微哆嗦的和夫,又将头低下,在文件上写着什么笔记。然后将钢笔放下,再次看向和夫,说:“你是杉下君吧?”
“是,是的。”尖锐的声音从和夫那干涸的喉咙里蹦出。
“大致的情况我已经听说了。”
“啊,嗯。”
“你可真是大胆啊。”社长缓缓站起来。身材苗条、个子高挑,而且有着自信和实际成绩作为后盾的存在感。如果去银座附近的店里会很受欢迎吧。社长有些高兴地咧开了他那年轻实业家的精悍的嘴角,说道:“我嘱咐过人事部让他们每年都要招些与众不同的人才,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独特的员工。说实话,这让我有些惊讶。”
“有失体面了。”和夫精确地将腰弯到45度。社长的双眼出乎意料地饶有兴致地笑着,总感觉有点扫兴。
“罢了,毫不顾忌地说,柳田那档子事我也有所耳闻。”社长将目光柔和了下来。柳田就是那个副课长的名字。“但是,话虽如此,万事都有一个限度,必须要遵守最低限度的规则。”
“非常抱歉。”
“那你有什么打算?”
社长直勾勾地盯着和夫。他的意图似乎并非是威逼施压,而是单纯询问的语气。看来对和夫单方面不利的话语并没有传进社长的耳朵。是打报告的人正确地传达了情报,还是社长对那名副课长抱有反感呢?不管怎样,事情进展不算太坏。因此,和夫说道:“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继续在这里工作。”
诚实地说了出来。西服内侧口袋里放着的辞呈信封让和夫感到胸口一阵发热。虽然上周末写了这种东西,但自己的本意当然并非想辞职。他喜欢这份工作,最重要的是,他很景仰这位社长。
池之谷良彦从大型代理店独立后,年纪轻轻就创办了公司,接二连三地扩张了事业。和夫对这种手腕抱有一种类似于憧憬的心情。总之,社长是一名精力充沛的人。他不喜欢外包的高成本,成功地完成了中规模代理店一般不会做的一条龙全包式广告,致力于培养年轻的创作者,接受了使用大量电脑图像技术的企业短片订单,也进军了不同领域的餐饮店,餐厅和酒吧一间间地步上了经营的轨道,相当有才。应酬全部都在自家的餐饮店进行,为节约商务交际费用而做到了万无一失。几年前涉足了不动产领域,终究没能战胜世间的不景气,公司情况恶化到一度濒临倒闭,而社长却凭借他的精明能干,通过雷厉风行的努力将公司救了回来。他的行动力与商业才能、只顾拼命工作而不结婚的禁欲系生活方式,常常让和夫觉得“好帅气”。所以他一直想什么时候能升职,能够在这名蟑螂社长的直接指挥下工作。不想辞职确实也是他的真实心意。
“是吗?嗯,我也不忍失去一个如此朝气蓬勃的人才,”社长点了点头:“你这么说的话那就没问题了。”
“那么,我可以不用负责任了吗?”
和夫不由得喜出望外,而社长又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对,原本就没有需要划清责任的问题,不过——”
“不过——?”
“你也知道之后不可能会再像以前那样了。柳田君也是有面子的,而你也会各种难办。组织的人际关系毕竟是很复杂的啊。”
“明白。”
“所以在热度降低前我打算让你去其他部门。”
“其他部门吗?”
和夫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回看了下社长。蟑螂头反射着朝阳的光辉,黑得发亮。
“你也不用这么不安,时机到来了我自然会让你回制作部。”
“是。那么其他部门具体是指?”
“嗯,我想让你去Culture Creative部做见习经纪人。”
社长说得很干脆,和夫没有时间愕然。看来他的“处分”早就已经定下来了。
2
【和夫立马开始了新的工作。本作的侦探就此登场。侦探介入案件纯属偶然,决不可能是案件的凶手。】
“所以杉下君啊,关键就是机敏。帮助别人而让对方开心,自己为此感到满足,这种机敏是很重要的。现在的年轻人有着只考虑自己开心的趋势,这可是不行的。克己奉公,懂吗?灭杀自己、帮助他人,只要还没有这种气概,你就还只是个半吊子的社会人。”
河坂部长边走边说。匆匆忙忙地走着路,匆匆忙忙地说着话。跟在后面的和夫也很费劲,他必须一边忙忙碌碌地走着一边随声附和。
“丰臣秀吉不是一有段逸事吗?他把织田信长的草履抱在怀里将它捂暖。这种情境啊,两人并没有见面,只要有这种心思身体就自然动了起来了。没必要想得太复杂,顺其自然,只用有这样的心境,将天线竖起来,确认此人现在是想让你做什么的时候,只要提前确认好天线的收信模式处于开启状态就行了,如此一来什么都不用想,身体自然而然地就会作出应答,一点都不难的哦。”
河坂部长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从上电车开始到市中心的电视台为止一直都是这种状态。与社长的蟑螂头形成对比的是,这位五十岁的男人已经开始谢顶,那头顶的状态勉强被旁边友军的力量所保护。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娘娘腔,这让人感受并不太好。和夫虽然不耐烦,但还是紧追着河坂部长那危险的头顶,在电视台的走廊里拐来拐去。
电视台的走廊恐怕都是狭窄而错综复杂的。走廊里乱七八糟地堆放着纸箱的山堆、外卖的盖饭、服装架子等等,非常难于行走。
“问题就只是思想准备而已。决不可以认为自己干得还不错。需要的仅仅只是诚心诚意而已。”
河坂部长慌慌张张地边走边说。没有东西能成为行走的障碍物,他避开这些东西后继续匆匆忙忙地走。正因为是娱乐界出身,所以似乎在电视台已经习惯了。在定点广告的碰头会上和夫也有好几次来到过电视台,但进入演播室区域还是头一次。和夫非常担心自己一个人来会不会迷路。制作部的交接在上午的时候草草了事,然后就被带到了这里来。
河坂部长当然就是Culture Creative部的部长。虽然洋文的部门名字让他自命不凡,但简短地来说就是“文娱部”。这个部门是几年前新设的,主要负责一些被称为文化明星的经纪管理工作。据说设立此部的契机是有一位大学教授跟蟑螂头私交甚好,有一次他上电视当评论嘉宾时,蟑螂头受委托担当了教授与电视台之间的交涉人。精于谋利的蟑螂社长也许是考虑到这可以赚钱,于是便把当时在做艺人经纪人的河坂部长挖了过来,建立了此部门。现在已经签下了十来名文化明星,正成长为“世纪广告”的另一个招牌部门。
“所以啊杉下君,虽说是见习经纪人,但也不用想得那么夸张。你只需要把这个工作想成振奋精神、照料对方的日常生活就行了。”
我可从没有想得夸张过——也不知是拐过了第几个弯,和夫对此感到束手无策。虽然“见习经纪人”这个名字取得很古怪,不过总归来讲就是艺人的跟班,实质上就是个打杂的。听说叫座的艺人或演员一般都有这种跟班紧紧地跟随着他们。据说如果是一线女演员,则会带上三四个人围在身边——有原本意义上的经纪人,有专属司机,还有照料日常生活的人。河坂部长的Culture Creative部也是这种模式。听说刚进公司的新人会被迫做一些事情,流言蜚语也不胜枚举。比如:被某个料理研究家的女士大声斥责,头上被泼了茶水;扛着某位醉得不省人事的经济评论家老师送他回家,结果却被踢飞了;在某位编剧的命令下将陪酒女的电话问了个遍。
唉,真是被调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啊——和夫悄悄地叹息着。这可是华丽丽的降职。
“啊,对了,杉下君。”河坂部长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日光灯那朦胧的灯光正照射着他那危险的头顶前端。
“请问什么事?”
“有件事我得提前告诉你。”
“什么事?”
“可别性急哦。”说完后,河坂部长又匆匆忙忙地走了起来。啊呀,那场骚动我可是已经听说了——。
留下了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和夫,河坂部长转过前方的拐角离开了。拐角处以混凝土砌成的墙壁上用油漆显眼地写上了“3星仓库”几个大字。和夫叹了好几口气,有气无力地向“3星仓库”的大字下方走去。
转过拐角是一间小房间,地板是亚麻油毡,墙壁则是混凝土。一侧的墙边堆放着无数的像是脚踏凳的木箱,另一侧的钢架上则密密匝匝地塞满了鞋、皮包、手提包等。河坂部长停在了入口旁边仰望着天花板,于是和夫也站在后面。墙壁上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安装有一台电视,部长正是抬头看那个电视。
“嗯,赶上了,还在拍摄中。”河坂部长嘟囔着,抱着胳膊继续说:“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们在这儿等一下吧。”
“好的。”
和夫并不知道什么要结束了,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电视。电视盒子上的旋转灯无声地转动着鲜红的光芒,旁边也有红色的灯显示着“ON AIR”的字样,画面里则是一名男子。男子坐在椅子上,背景是象征着黑暗星空的小灯珠的幕布。小灯珠持续地闪烁着,烘托出一片幻想的氛围。
“星光闪烁并非没有意义。”
男子正在说话。这是和夫在电视上看惯了的面孔,棱角分明、容貌甜美,长相与日本人相去甚远。下巴好似希腊雕塑似的勾画出流畅的线条,眉毛如柳叶一般优美典雅,黑色的眸子深不可测,宛如黑曜石的湖水一般富有知性。一头微微的卷发搭在独特的额头前,酝酿出年轻的天才画家一般的忧伤与飘渺。
“是的,打个比方——在遥远的无人森林深处,一棵树木的枝头折断了。此处并没有人在倾听,所以大可把断枝的声音当作不存在。可是,星星的光辉并非如此。”
男子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谈话一样不紧不慢。他轻轻地翘起二郎腿,身姿飒爽。星空之中只浮现出了此名男子,这副影像就像是在跟星星对话一样。美男子似乎对自己的话语如痴如醉,他继续道:“无论有多么美丽,如果没有欣赏美的人、没有感受美的心,那就仅仅只是光芒而已。夜空的星星如此优美地闪耀着,是为了让我们人类所欣赏,为了让我们感受到美丽。仅仅为了达到这份目的,它们便经历了好几万光年的时空旅行来到了我们身边。公元前的罗马天文学家普鲁塔克*留下了这句名言:星辰的美丽胜过美酒的陶醉,能够沉醉于星光闪耀是只有人类才有的特权。我对此深表同感。世上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媲美于这份静谧之美吧。”【*注:普鲁塔克(约46年-约127年),罗马政权下的希腊作家,以一部《比较列传》留名于后世。原文中的“纪元前”(即公元前)疑似是作者的误记。】
画面切换到了演播室的观众台,座席上满满地挤着中年女性,每个人都如痴如醉地听着美男子的话,沉醉于他的外表。已经上了年纪的大妈们,双眼就像做梦的少女一样舒畅,她们的状态几乎可以算是神情恍惚了。和夫看着看着,起了鸡皮疙瘩,神色也不太好了。菊花附近开始发痒,为了遏制住想要抓挠全身的冲动而煞费苦心。
“仰望夜空的星星时,我不由得会想到那遥远而漫长的旅程。星辰的光辉怀着希冀,希望我们人类不要遗忘那颗感受美的心,而启程开始了遥远的旅途。那份坚持与纯真让我的内心深受震动。今晚,如果天气好的话,也请大家抬头仰望星空。星星一定会向你的内心诉说,此时要对星星的话语敞开心扉。这将会是一个清净而静谧的时分。我保证你能度过一段如宝石一般无比纯净的时光。那么这次就到这里了。下周的同一时间,我们再见。”
画面里的美男子微微一笑,那笑脸仿佛都要将人融化掉了。观众台的大妈们一齐发出了颇为感动的唏嘘声。男子以风度翩翩的举止微微地鞠躬。充分拍下了他的全身后,显像管暗了下来。能听到现场的鼓掌声和满足的欢呼声。接下来,画面上则是常出现在白天的综艺节目中面无表情的主持人的特写镜头。
“这里是每周一的《仰望夜空》栏目。真是一如既往的出色呢。我作为男人都不禁沉醉了。如何,寒林先生——”
主持人以轻浮的口吻开始讲话时,河坂部长转了过来,说:“好,结束了。杉下君,我们走吧。”
部长立刻开始行走。他往刚刚来的走廊方向走去,和夫急急忙忙地追在他身后。和夫飞奔出了走廊,但由于太过焦急而没有注意到前方,于是便完美地撞到了一个人。
“呀!”对方发出了小小的悲鸣声,怀中抱着的物品掉落到了地上。
“啊,对不起,我太着急了。”和夫站起来调整好姿势,道歉着。
“我才要道歉呢,没有看前面。”对方说着,开始拾取掉落的物品。有二十本左右的新发行的书散落在走廊上。和夫也准备帮忙,于是蹲了下来,却又惊惶失措地缩回了手。这名年轻的女孩简直是他的天菜。是在电视台工作的人吗——?
“杉下君,你在干吗啊?快点走了。”走廊的对面,部长高声地叫喊着。
“啊,好,马上。”和夫慌慌张张地站起来。现在确实不是迷恋女孩子的时候。
“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就先走了。”和夫对娇小的短发女孩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便去追赶部长了。
在狭窄的走廊里又折了几次弯后,来到了排列有小门的一个地方。每一扇门都贴着写有名字的纸,其中也有那个面无表情的主持人的名字。这里应该是出演人员的等待室吧。
这时,一名年轻的女性刚好从其中一扇门里走了出来。女人身着美发师一样的服装,体型微胖,涨着通红的脸向房间内说话:“那个,下周我也要来——呃,下周我会带签名纸来,麻烦您帮我朋友也签下名。那我就告辞了。”
此女神情涣散,就像被丘比特那看不见的箭射穿了心脏一样,心不在焉地在走廊上蹒跚地走了过来。她怀抱着装满化妆品的筐子,看来是化妆师。
女化妆师擦身而过,工作用的筐子狠狠地撞到了和夫的手肘上,却还是什么都没意识到,精神恍惚地走着。
今天经常撞到人啊——和夫一边想着,一边揉着他的手肘。河坂部长则轻轻敲了敲女化妆师走出的那扇门,向和夫招了招手,说:“杉下君,快,这边。”和夫抵达门口后部长便将门打开,催促和夫进去。
这是一间小房间,墙壁的一整面都是镜子。刚刚出现在电视上的男子转过身来,将和夫两人迎了进来。虽然是一个人坐在那儿,但美男子跟在摄像头前的姿势一样翘着二郎腿,那双脚细长得就跟蜘蛛似的。
“哎呀,老师,真是辛苦您了。我在监控器上都看到了,今天是更加出色了呢。”河坂部长用跟平时完全相反的声音说道:“真是太浪漫了。在观看的时候连我都像是要被星空吸引进去了。”
“对,这就是我的工作——将大家暂时地从尘世的琐事中解放,将灵魂放逐到空想的世界中去。”
大理石雕塑的美男子说出了可怕而又装腔作势的话,露出洁白的牙齿微微一笑。那是一副令人迷恋的笑容,就是这副笑容让女化妆师了无生气。
“啊,对了老师,这是杉下君,接下来将担任您的见习经纪人,请您多多指教。”
河坂部长提到了和夫后,和夫赶紧低头行礼。像是童话里的贵公子似的美男子用柔和的眼神看着和夫。再没有比这更为端正的容貌了。和夫被这副面孔直直地盯着,心里很是不舒服。他作为一个男人都快面红耳赤了。和夫深切地感受到:原来如此,这就是在女性中有人气的原因啊。
“可是,河坂先生,我现在还经验尚浅,还没有资格让经纪人跟随着我。”
美男子用深邃而平静的声音说着,像英国贵族一样微微地耸了耸肩,这动作出奇地合适他。河坂部长用一只手上下地摆动着,说:“哎呀,您在说些什么呀。老师已经是大腕了,毕竟都已经是大红大紫的人了。老师这样的人是不能一个人行动的,必须要带上一个跟班跟着您啊。”
“这倒不至于——罢了,公司都这样说的话,我再表达不满就不对了。”美男子突然将视线重新投向和夫,说:“你是叫杉下吧?”
“是的,请多多指教。”
和夫再次行礼,对方突然说:“约会的时候最好是避免选择居酒屋哦。必须要护送女士去更为浪漫的地方。如果一开始就被认为是土包子,那可就损失大了。”
“哈——?”和夫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什么鬼……这男的突然之间都说了些什么啊——可和夫没能找到回应的话语。
“呀,出现了呢,老师的千里眼。哈哈哈,杉下君吓了一跳啊,这个样子看来又是猜中了呢。”河坂部长露出了夸张的谄媚笑容,说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和夫不明所以。确实,和夫曾邀请过女孩子去居酒屋。他认为,就算选择了不合时宜的约会场所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可是,这个男的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呢?是某位同事事先悄悄告诉他的吗?可从河坂部长的反应来看,似乎是一眼就看破了的样子。但这种事情是如何知道的呢?
部长毫不在意仓皇失措的和夫,仍然将谄媚的笑容挂在脸上,说:“老师,请揭开谜底吧。这一次也是出色观察的结果吧。“
“不不,很简单的。”
美男子竖起一根手指并左右地晃动,并用舌尖发出了“戚、戚、戚”的声音,作为否定动作的补足。外国电影就不知道了,可在日常会话中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毫不犹豫地做出这种装逼的事。和夫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次也像往常一样,仅仅只是从简单的观察结果所推导出来的推论而已。”美男子对和夫置若罔闻,对河坂部长说道:“首先是他的衬衣领口和袖口的熨烫方式——这明显是在洗衣店处理的。仔细看看就会知道,如果是在家里洗的,不会像这样把每个纽扣的位置都完全地熨烫一次。此外,他的后颈处残留的头发有些显眼。从这两个事实我猜想到,杉下君会不会是一个人生活的单身汉。如果是跟家人一直生活,衬衣是不会送去洗衣店的,母亲应该会帮他洗。如果他身边有女性照顾他,应该会提醒他自己看不到的后颈处有毛发吧。从年龄上来考虑,距离结婚后的倦怠期还非常早,夫妇两人的关系还不至于冷淡到太太对他的仪容漠不关心。所以他觉得洗衬衣麻烦才送去洗衣店洗,并且身旁也没有女性关心他的仪表——换言之,他是一个人生活的单身汉。”
美男子口若悬河地说着。部长听得津津有味,而和夫则只有哑然的份儿。
“接下来是西服的第二颗扣子,线已经松开,扣子都快掉下来了。领带上有一条大大的褶皱,鞋子虽然不太脏,但似乎没怎么擦拭而失去了光泽。从这些细节可以推测到,他是一个对服装不讲究的钢铁直男,且不会打扮、性格正直。此外,河坂先生之前也提到过,‘世纪广告’给的薪资决不算太高。而且从他外表二十七八岁的年龄来看,与女性约会恐怕是以结婚为目的的。从他正直的品格也可以得知这点。这样的人在约会时会选择什么样的地方呢?这里我进行了些猜想,大概不会为了虚荣心而把女性带去高级餐馆吧。这位女性有可能会成为被托付了家庭开支的结婚对象。为了让她看到不加修饰的真实的自己,为了让她知道自己囊中并不阔绰,会不会就选择了朴素的居酒屋了呢?我就是像这样发挥了想像力。对于钢铁直男来讲这是一种常见的想法:比起逞强搞些面子工程,不如从最开始就展示出自己的性格,以人品来取胜。于是我便推测到,他也一定会以这种想法来行动。看来我是猜中了啊。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了,但权当是我的小小忠告吧。”
“哎呀,太精彩了,在下佩服。”
河坂部长不禁激动地鼓起了掌,和夫还是一声不吭。这家伙是什么鬼啊——意想不到地被吃了一记先发制人的重拳,和夫只能茫然自失。美男子对和夫抛出了一个满怀笑意的眼神,说:“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搭档了,让我们好好相处吧。”说完就站了起来,个子十分高挑。然后,他那手势就像魔术师掏出花束一样,递过来一张名片。
“今后就拜托你了。”
纤细柔软的手指间夹着一张名片,上面写有美男子的名字。
观星家 星园诗郎
这就是和夫与星园的初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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