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父亲老了
文/ 樽前老
“比起母亲的总是忧心忡忡，他更像是个若无其事的旁观者，刻意拘谨的旁观者，遗憾，我从未将他写进我的歌。” 宗盛大哥在知天命的年纪写出了这首歌，将两个男人最深的感情用家常言语轻轻说了出来。一定程度上来说，为人子女，只有自己做了父母，才会真正地和已经老迈的他们和解。 父亲老了。 虽然早就有了老去的迹象，但等到亲眼看到那张脸上的皱纹比上一年又深了几分时，那种无法言语的感觉，如同锋利的尖刃，在我心头划上一刀。 那个以前铁塔一样的威严男子，现在总是背影佝偻，步伐里也不见当年的意气风发；那个以前总是喜欢大手拉小手的父亲，如今看着嫁做人妇的女儿，看着已经比自己高的儿子，眉眼里是说不尽的话。 然而嘴唇翕动，却只是沉默，一言不发。
从小对父亲就是满满的敬畏，没撒过娇，没吵过架，甚至连争论都没有过。小时候是不敢，大了之后是不愿。当了二十一年的儿子，这几年才真正读懂自己的亲爹这些年的不容易。说实话，父亲真的是慈父，尤其是对我这个小儿子，百般呵护，不曾有半点亏欠。 活了半辈子，当了半辈子的官，父亲也算是院里有头有脸的人。周围的人对父亲的评价很一致：是个实诚人，是个大好人，是个孝子，更是个好父亲。每次看着父亲听见这些话时眼角流出的笑意，我都忍不住和母亲说：“你嫁给我爸，可是一点都不亏啊。” 母亲也是个好人，和父亲一样。活了半辈子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总是教我“吃亏是福”。父亲每次都和我说：“你还小，等到大了，进了社会，懂得为人之后，你就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了。”
小的时候我听不懂，懂了也装不懂;稍微大点之后，是真的不懂，也不想懂。现在马上就毕业进入社会了，才真正读懂老爷子的话。吃亏是福，真的不假。父亲自己是这么做的，也要求我和我姐姐这么做;我和我姐姐这么做了，所以身边真的围起了一帮朋友。 父亲能喝酒，因为喝酒也和母亲吵了半辈子，闹了半辈子，直到现在两个人还为这吵架。父亲总说不是自己想喝，这玩意自己也知道没那么好，但是有些时候没办法。母亲总说他就是爱逞能，看见酒就和不要命似的往前冲。 到了退休之后，没多少人拉他喝酒了，也没见父亲多失落，照样乐呵地出去遛弯，过着自己的生活。唯一的变化就是，只要我一回家，总会给我炒上几个好菜，开上自己放了很长时间的好酒，爷俩喝上一喝。
母亲总是笑着说：“大酒包退休了，又在这培养小酒包。”父亲也不多说，还是慢悠悠地开瓶，我也总是赶在他给我倒酒之前抢过酒，先给他满上，再给自己倒上。他的酒永远是八分满，我的永远是十分满，父亲总是乐乐呵呵地说：“喝慢点，在自己家里别拘着。” 我呢，也是笑着，小心地和老爷子碰一杯，看他喝了之后，再深深地喝下那口酒。再给他倒上，拣一些琢磨着他爱听的话，仔细地咂摸着独属于我们爷俩的小酒。 我不愿意多想，就想着每一次把老爷子陪得舒舒服服的。我不愿意追逐荣华富贵，我也没那野心，我就想讨个体贴的妻子，一家人好好地过日子。一家人和和睦睦，这样的日子，越长越好。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也不止诗和远方的田野，还有老去的岁月，还有老去的至亲和欠了很久的一声“谢谢”。
父亲老了，话也多了起来。这对我这当儿子的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威严了一辈子的男人，老了也会像个小孩一样，和母亲开玩笑，一本正经地逗弄自己的外甥女。我记得汪曾祺老先生有一篇文章，叫作《多年父子成兄弟》，那是我看哭了无数次的文章。而今真的和父亲做到一起，真正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和他聊政治，聊青春，聊未来的媳妇。 那种感觉，不是能用金钱衡量的。“春初早韭，秋末晚菘”，就是这种味道。老爷子有多老，那种味道就有多正宗。女人老去的是容颜，剩下的是回忆;而男人老去的仅仅是岁数，留下的，依旧是荣耀和魅力。 五十七岁的父亲，头发稀疏了大半，肚子也如同那许许多多的中年男子，虽然在母亲的捯饬下，仍旧看得出当年帅气的样子，然而眼神里的疲惫总让我想起，那个为家操劳了半辈子的男人。 在父爱面前，即使有如椽巨笔，也写不尽我对他的巍峨敬意。我想和自己的老父亲一直把酒喝下去，把家常聊下去，一直到我两鬓斑白。如果不能，那就让我这个不善言辞的拙笨儿子，写出我的父亲，我那老去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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