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野味,这件“小”事


这些文字写得很早,由于不喜欢在话题风口去谈论问题,故多会推迟分享。前些日子,外媒朋友发来国内活埋竹鼠进行消杀的视频问我看法,想起此文遂发出。本文与动物热爱主义、素食和野味有关。
随着长大,我愈加发觉过去的很多现象更容易用伦理学和美学去解释,而非科学和文化。在知识和理性思考缺乏的时期,人们很难对一些现象做出定义,给出相应的界线。在这种情况下,伦理学、美学、信仰成为了划定界线的依据。这体现在野生动物的很多问题上。
小时候,我是很爱吃肉的,爱吃鸡蛋爱喝奶。长辈们告诉我说,过年时我最爱吃的就是扣肉。因为家里不富裕,没吃过什么特别美味的。猪肉和鸡肉是最常吃的,但更爱吃羊肉、鸭肉,只是很少吃。不久前还聊到烤鸭、驴肉火烧,我说自己仍能想起它们的味道。记忆中,我没吃过野味或非传统养殖的动物。在19岁吃素前,我几乎不吃鱼、海鲜,猫狗肉更是没吃过。
小学时,在老家的农村,亲人们什么动物都养,那时的生活里有狗、鸡、猪、羊、猫、驴的陪伴,姥家还有四个鱼塘。身处在一种“养殖动物就是为了吃”的文化中,我并不觉得吃养殖动物是“异常”的、“不美” 的。上述说法除了鱼。鱼是作为孩子的我唯一能见证它们被活杀鲜处理的动物,而上盘后的鱼常与活鱼的外观没有差别,那些场景让我感觉触目惊心。因此我认为吃鱼不太美。在小时候,农村的很多孩子在学会玩儿火的同时学会了烤蚂蚱。我看着他们开心地吃,心里有种特别奇怪的感觉。但即使现在,大部分人也不会将无脊椎动物和野生二字联系到一起。
小时候身边的大人常会讨论野味,比如獾、貉、兔、野鸡等。他们在饭桌上谈自己吃过别人没吃过的动物时给我一种他们特别自豪的感觉。同样地,我也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认为这是不美的。我当时并没有野生二字的概念,脑中也没有野生动物在自然中自由漫步的画面。但野生二字确实在我潜意识里划了一条明确的界线,即野生等于自然,吃野味似乎等于吃自然。这让我觉得不应该吃它们。大学时,接触了很多环保、动保人士,他们中有一些还不食野生植物,即界线为野生动植物。但有一点不得不说的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对养殖动物被屠杀没有感觉,很多人是无肉不欢的。
说来奇怪,我选择素食是很“急速”的一个过程。从小到大我没接触过什么素食理念,身边的家人、朋友几乎都是爱肉人士。奶奶是胎里素,闻不了荤腥,但她很不喜欢动物。关于动物热爱,我拥有的素材就是大学前养过的各种无脊椎和爬行动物,以及儿时在农村见到的所有家畜。直到上大学,我才逐渐有时间和空间独立思考自己的生活,逐渐对生活有掌控感。在接受一些简单的动物权利思想后,我对自己儿时的材料进行了再加工。我认为我是无法接受动物因为我被杀死的,因而吃素。之后,改变在极短的时间内几乎无阻力地发生了。我觉得自己更喜欢素食的生活,然后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并坚持了下来。这是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的选择,只与自己有关。因此在2010年选择了吃素。后来也看了很多素食理论的书,但我并不需要理论去支持自己的行为。而理论,似乎更多是用于劝说他人的。而我个人对劝素没有任何兴趣。后来我在学校成立了做动保的素食协会,组织各种动保、宣传和讲座活动,和动保圈的关系也越靠越近。
与很多素食的人不同,我不认为吃纯素对我身体更健康,相反的是,我认为自己的身体有一些问题。为了解决营养问题,我修了一些营养学课程,也考了营养师证。但身体上的问题一直没有被解决。这也是我认为人们不应该随便去倡导吃素的重要原因。接触了一段时间动保和素食圈,我发现里面的谎言无处不在,甚至与一些利益相关的意识导向没有不同,因此也不再想去做过多的探触。对于信仰肉食的人,我很尊重他们的选择。食素有理,食肉亦有理。但问题在于,他们中的一些人觉得素食主义伤害到了他们的信仰,因此开始攻击素食主义。但实际上,素食只是一种生活选择,无关他人的选择。
回到野味的问题上。我在研究生时去过老挝的山地区域,并在保护区核心区域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段旅程让我见识到了次发达山地区域人民的野味生活。那种依赖体现在物质和精神的各个层面,而与尝鲜、面子等物质因素无关,甚至与健康的关系都不大。在那边的集市上,我见到了各种我可能永远无法亲眼在森林中见到的野生动物。只要是能动的、能被抓到的,人们几乎都有办法享用它们。我与老挝的林业官员相处了一个月,他们均对野味表现出了强烈的热爱。我能理解山地族群对野生动物的依赖,他们打猎同时也有自己的猎人原则,他们也在保护森林。有信仰的人民,是自然的管理者,不会破坏生态。柬埔寨的Bunong族如此,肯尼亚的马赛人也是如此。但可怕的是,当人们失去信仰和知识时,当文化迁移时,当人们对野生动物的利用不再加以控制时,当出现市场需求时,野生动物和森林的命运就变了。
后来在缅甸小勐拉做调查的时候,我问了吃过野味的一些国人,我问他们这些东西好吃么?比如老虎肉、穿山甲肉、熊肉、大象肉…我没听谁说过好吃。那它们又为什么存在呢?吃过竹鼠的人常说竹鼠是极美味的食材。这事有可能?我写写自己的看法。如果烹调方法简单,人们的表达与养殖利益不挂钩,那是很有可能的。复杂烹调技术的加入,甚至可以让人将人造的化学材料认为是食物,那何况是富含蛋白质、脂肪、矿物质等的食材。在贫穷的山地地区,人们能捕捉到森林中的各种动物,且烹调方法均简单,无非是烤、煮、炸等。路边摊卖的鼠类理应是当地人选择出的较好吃的肉类。如果在价格相近的情况,人们没有选择鸡肉,而选择了竹鼠或无脊椎类,那说明它们确实有一些吸引人的味道。我曾问过生活在保护区森林中的老挝人,问他们最爱的野生食材,一些人说是穿山甲的血。再加上我了解人类进食大象肉的悠久历史。我逐渐确信,动物肉的存在皆有其理由。而人们抵制食用野味或丛林肉的理由不应该是味道和营养。人工养殖野生动物是在解决健康问题,但健康问题并不是次发达地区的人民格外关注的。
野味产业的最大问题是它与地位、医学功效挂钩了,产生了巨大的利益链,催生了市场。人们认为吃野味与健康、地位相关,而养殖业、野味产业的巨大利润促使行业人士编造了无数与之相关的文化、功效谎言。我曾有一位关系很好的朋友,他很爱动物,在国内很少吃肉。但有一次去第三世界开会,跟公司分部的人员吃饭,他吃了穿山甲。他可能是抗拒的,但在那种氛围下他无法拒绝,因为“文化”已经摆在桌上了。山珍海味,还有什么新鲜的?传统菜肴早已司空见惯。那就什么新鲜、什么贵吃什么吧。至少让对方知道自己在用心,在用珍稀之物对待对方。之前参与过一些纪录片的拍摄,当时的导演和制品希望瑞士的一些公司去对虎和犀牛制品进行营养成分和医学功效方面的分析。他们提出了丰厚的资金支持,但是没有一家公司想要(敢于)参与这个项目,他们怕进入某些国家的黑名单。就像奶制品等很多产业一样,业内无人敢去说真话。另一个相关的问题是,摄影组在亚洲各国购买的虎蛋糕、虎酒等皆不含虎成分。
有句流传度很广的话“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实际上“杀”永远存在,只是买卖制造了市场,让“杀”变为了“害”。野生动物管理中有各种控制动物数量的方法,包括避孕这种非致死性的方法,也包括筛杀这种致死性的管理方法。杀动物并没有危害种群,反而让人和动物能更和谐的相处。猎人,有猎人之道,他们懂自然之道。因此,真正的猎人是大自然的管家,而非破坏者。这些自然管家可见于极圈附近、森林深处。这些人有着极丰富的知识,科研项目也极依赖于这些人。
再聊聊狩猎和种群管理的事,大学时研究兽类踪迹,看了很多来自森林猎人的文章。猎人有很多守则,比如要模拟自然淘汰的过程,打老弱的、打公的,不打母幼,此外最重要的一条是他们自身对动物资源量的感知。如果猎人们感觉到动物不容易打了,他们就会减缓甚至放弃对该物种的采猎。但战利品狩猎却以健康、大型的动物为目标,对种群进行了筛选,改变了种群基因结构,这不是可持续的行为。另一方面,森林族群多信仰神圣森林(spiritual forest),这些信仰限制了族人对森林资源的利用。文化和信仰代际传承,对野生动物的崇敬和保护也在延续。如果文化中将打猎视作禁忌,比如肯尼亚的马赛人文化,即使遍地是野生动物,他们也不会去打。但如果文化丧失了,掺杂外来文化或政治经济因素且未能和平、科学地融合,一切就都变了。
人类制造的资源尚无法满足每个人,更何况野生动物资源。
对于我来说,思考动物的感受远比理解野生动物和人工养殖野生动物的区别来得容易。人们不认为吃人工养殖野生动物是不美的,那么他们早晚有一天可能会去吃真的野生动物。在我认识的人中,我相信99%的人在成长过程中或多或少吃过野生动物或含有其成分的食物。但可能相当部分的人会认为食野有些奇怪,或是不美的。所以,今后给自己一条界线,不再吃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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