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8.01 民族音乐洗脑班
(去年夏天的一篇很无聊的日记,全是粗鄙之语)
2019.08.01 武汉市青山区 晴
下午应袁心仪的邀请去逛众圆,
......
快要离开的时候在众圆广场A座二楼偏僻的角落发现了一家古琴店。
店里来学琴练琴的都是看起来保养不错的中年妇女,操着一口武汉话或者塑料普通话——文化层次不会很高,但无一例外都被一套民科唬住了,坚信练琴修身养性顺应自然云云。被唬住也不无道理:这家店取名为“般若”,到处搞得云雾缭绕的,还正儿八经地搞了一套茶具泡茶,到处都用刻奇的木质材料掩盖住水泥制的墙体,仿佛这样就可以捏着鼻子在现代社会大商场里假装一座遗世独立的传统文化孤岛。整体氛围神神叨叨,背景音乐都是些不成调也没节奏的古琴音,仿佛随时要激情朗诵古诗词,或者开始跳大神。
我们出于好奇进去一探究竟。要想听琴居然要穿过一个卖汉服/旗袍的古装店进入内室。服饰店和琴行以“传统文化”为名结合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
首先看到一位正在练习的学员,中年妇女,穿着对襟汉服,弹得毫无音乐性,超适合给古诗朗诵配乐。(反正文字才是主角,配乐只是为了意境,有旋律会喧宾夺主所以干脆没有旋律,且振振有词“音乐的本质是精神。”)
我们稍等了片刻,同时我摸了几把琴弦。归根结底拨弦乐器也就是这么回事吧,拨弦和品位。古琴的调很低,七根弦的相对音高是C D F G A C D。古琴上没有品位,琴弦上方有13个小白点,但并不是按半音阶的规律升调。
摸索了一会儿之后还被一个大妈热情地忽悠上了茶,于是我们一边听她侃天侃地从音乐聊到中国文化和阴阳调和(中式民科真是逃不掉...)还被灌了一碗“朋友你有梦想吗”一类的毒鸡汤(吃瓜),一会儿终于等来了老师。
老师看起来二十出头,个头不高,剃着板寸,右前额上有个一分硬币大小的圆圆的疤(为什么会注意到呢?还是因为他实在话太多了,我没事干只好观察他的脸,盯着人家的伤疤看——我感觉那一块儿没有骨头只有皮,可能小时候受过伤吧),肤色健康,算是一位小帅哥。
小帅哥穿着白色对襟丝绸汉服,左手戴着一个细细的银手镯,面相斯文但脸和手的肤色是健康的麦色,我不禁思忖:大概不是从大城市的音乐学院里出来的。也许是个古琴大师的关门弟子,远离俗世红尘在山里长大,整天沐浴在紫外线里?(听他啰啰嗦嗦的时候,我盯着他头上的伤疤出神,甚至开始脑补他的童年故事——小时候上房揭瓦不好好练琴,脑门摔豁了一块儿,没少挨师傅揍;现在出师了就在大城市购物中心找了个犄角旮旯闹中取静忽悠中年危机的城市妇女;自命不凡地认为自己身肩古琴文化传承重任,苦大仇深不苟言笑,一头钻进他的洗脑理论。)
帅哥的主要观点:
1. 中国的传统音乐是圣人之乐,承袭孔孟之道,像四书五经一样是取之不尽的经典,经过时间的检验,人人都应该尚古,杜绝狂妄的创新。当今的音乐应该被扔进下水沟里。
2. 西方音乐肤浅,注重技巧,情感丰沛浮夸;古琴不同于古筝、琵琶等,是真正代表了“礼乐”的音乐,登大雅之堂,乃君子贵人之乐,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小故事:一个人听了坊间的《汉宫秋》就知道人心已乱社稷不稳国家要变天)
3. 古琴随心所欲,要自行体会。开悟了自然会弹,自然找得到节拍。每个人心境不同,因此每个人弹的都不一样。
这位帅哥显然不是什么音乐家,但是个实打实的民科理论家教育家,一套打太极一般的话术+不让人插话的语速。
另一方面也可以提取到一些有意义的信息:
1. 相对音高C D F G A C D分别名为宫商角徵羽上宫上商(啊,真的奇怪,宫商角徵羽难道不应该是12356吗,到底是3还是4?)音高除了按弦弹奏的低音部(“地音”)以外,还有泛音构成的“天音”,听了一下,上商弦放空弦的天音正好比地音高一个八度。13个小白点名曰徽(huī),分别叫徽一至徽十三。13徽以徽七为轴呈对称,13徽其实标记了驻波点固定的位置。显然只有徽位上才会有泛音,其他位置没有。
2. 右手负责拨弦,指法有抹挑勾剔(大概吧?轻拢慢撚抹复挑啥的)左手负责按品,指法也是固定几种,介绍了但记不得了。
3. 古音乐的记录方法显然是缓缓发展的。四千年前起,最初只能师徒间口传心授,一首曲谱可能要记一整本还不准确,后来记谱法也越来越简化,最终演变成了一套仅记指法不记节奏的记谱系统(靠..就像文言文不给断句一样)。看了一眼,一些异体字一样的竖排汉字,就是一个古琴谱了。人民的智慧果然是无穷的。
4. 无用信息:孔子孟子都有他们发明的特殊型号的古琴,内部的结构不一样,音色不一样。
5. 垃圾信息:七根弦对应五脏六腑;七根弦代表空间、徽位是时间;古琴的指法像打太极拳一样画圆团气;乐是藥(药),目的为修身养性。
我比较想听的是技术方面的info,但是他显然更想宣传那一套民科理论。我也不太看得惯他拿民科瞎糊弄人,搞得一群中年妇女以他马首是瞻。
我们主要的争论点在于他崇古避今的音乐观念上。按照他的说法,中国古代音乐登峰造极,达到了无人可以企及的高度,因此人人该研究经典,任何创新都是在走下坡路。我认为不随着时代发展变化的任何事物都注定被时代淘汰。另一方面,他对西洋音乐的误解…只能苦笑,他毕竟不了解,我怎么说也是白费口舌。他认为肤浅、情绪外露、精于淫巧炫技是西洋音乐的特征,而且他保不准只知道贝多芬的致爱丽丝(以及“贝多芬的”梦中的婚礼,贝多芬被气醒了),当然也不会理解从古典到现代的西方音乐发展史,以及近代介入社会的音乐、介入政治的音乐。所以说也没用,给人家上音乐史课又太麻烦了。
西洋音乐的确比中国音乐晚熟,而且地位上的重要性有差别:西乐不是圣贤之乐,跟社稷也没关系,属淫巧;音乐家别提封圣,混口饭吃就不错了;比起四千年的古琴,西方音乐区区四百年的历史不值一提。但是西方音乐是紧紧跟着时代脚步发展变化的,艺术史中思潮和流派一波一波涌现,生机勃勃。他捧中乐贬西乐的态度就很站不住脚:论资排辈压人一头?太掉价。论社会贡献,音乐作为江山社稷的量表?后浪漫派,柴可夫斯基的1812序曲,西贝柳斯的芬兰颂,德沃夏克的家国情怀,难道不够贴近现实?总体而言西方音乐主题更多元,注重个人表达,不一定都像古琴这么伟光正。然而某位伟人说:人民群众喜欢,你算老几?(当时挺想引用这句话怼小帅哥的,还是咽了下去,因为要脸)
聊着还请他为我们弹了一首《酒狂》(明明这首就跟江山社稷没关系吧,到底多大脸,理直气壮地站在道德高地?)挺神奇的,似乎是四四拍转自由节拍,后来决定不数拍子了,因为就算是规律的四四拍也不是强-弱-次强-弱的感觉,总之节奏很自由,跟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的最后一段似的心率不齐…
跟温文尔雅的帅哥交流还是比较愉快的。这人修养比较好,问题是他老是答非所问,我们完全在两个频道上跨服对话:我问他创新是否有意义,他说中国古乐可以反映社情民意;我告诉他西洋乐常变常新,他表示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不..)中乐厚积而薄发,要好好练习古代的曲子。总之我问的一切问题他都用大同小异的一套理论来自圆其说,他的民科非常自洽,车轱辘话颠扑不破,像一个封闭的橡皮球,戳也不破,一弹就走,没有人能在他的bgm(小学诗朗诵的配乐)里打败他。人的本质是复读机,跟他争论就像跟复读机吵架,有种迷之的荒谬感。
最后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民科脑子里有屎,还是因为我(西方中心主义者?)的大脑里塞满了洋垃圾,妄图把世间万物塞进西方体系里所以无法真正理解中国乐器的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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