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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边境之旅

Ateh 2020-07-01 10:53:49

天气放晴了，橙色的光线射入车窗，两个背包客，一个穿着白衬衣的长头发音乐老师，一个戴着神秘皮箱的朝鲜族乘客，还有一个种土豆的人，我们在同一个时刻，因为不同的原因，相聚在同一辆客车，在俄罗斯的远东荒原上疾驰，这大概就是边境之旅总是吸引我的原因。

海参崴的旅馆窗外

如果说时间是平静，均衡，世间最公平之物，那么旅行会破坏这种感觉。旅行就像是时间的放大镜，有时候一天像是过了一周，一周像是过了一个月。而呆在家中，每天过着差不多的日子，一周就像是一天，一个月像是一周，一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当我站在海参崴的旅馆窗前，看着外边逐渐和夜色融化在一起的日本海，不禁感慨，真是漫长的一天啊！早上身边还都是中国人，可是现在什么都听不懂了，旅馆羞涩的老板用手机翻译软件和我们沟通，他又高又瘦，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为我们准备床铺，电视机正放着俄语动画片。在我的感觉中，这何止过了一天，好几天都没有这么长。

网上关于旅行者从珲春口岸过境俄国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大家更习惯于从绥芬河过境，或者直接飞过去。我们怀疑11:30那趟开往海参崴的国际大巴到地方就很晚了，本来海参崴就比北京时间快两个小时，等折腾到旅馆说不定已经半夜了。如果坐7:40出发的那趟到斯拉夫扬卡的大巴，我们又查不到从斯拉夫扬卡到海参崴的交通信息。既不想半夜到达海参崴，又不想被困在斯拉夫扬卡，而口岸周末关闭，我们已经耽误了一天了，“不能再耽误了，明天必须到海参崴！”我打了一个锅包肉味儿的饱嗝儿，向小刀下达了指令。

晚上，我在异常焦虑的情绪中昏睡了过去，而小刀则失眠了，不到六点，他就把我叫了起来，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小刀决定坐7:40到斯拉夫扬卡的大巴。

等我们赶到售票大厅的时候，里边已经有一些人了，他们都拉着行李箱，穿着商务，一看就不是游客，像是在俄国做生意的人。我们两个背着大包，手忙脚乱，一脸迷惑，在这群人中间有点格格不入。

我问了一个手上戴着两个串还有大手表的男人：“斯拉夫扬卡有没有车到海参崴？”

他打量了我们一阵，气定神闲地说：“我去过斯拉夫扬卡钓鱼，有出租车到海参崴，可以打车过去。”

小刀问：“有船去吗？”

他说：“早就停了。”

我又问了一个留着长头发的男人，他掏出手机，发黄的透明手机壳背面塞着一张纸，他说这是人家给他写的从斯拉夫扬卡到海参崴的汽车时刻表，但是他也不太确定当天能不能走。

我排队买了票，两个人320块钱，大厅的人越来越多，小刀又找了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胖子询问，他正往包里装成叠的卢布，他说他也要去海参崴，打车就行，可以和我们拼车，一个人1000卢布就够了。我们看到有这么多人都是要去海参崴，心里踏实了不少。

上了大巴，发现车上几乎已经坐满了，大部分人是同一个旅行团的。我坐到了一个大叔旁边，他身上有一股酒味，说话就像梦呓，时断时续，大叔说这是他们单位组织的旅游，本来是去朝鲜的，结果改成去海参崴吃海鲜大餐了。大巴才开了二十分钟，就到了长岭子口岸，路边建了中俄贸易区，空荡荡的，口岸停了很多大车在排队过关。

边检很快就给我盖了章，可是小刀却迟迟过不来，边检的工作人员翻看着他的护照，不停地问这个是哪国的签证，那个又是哪国的，问他去这些地方干啥，小刀说旅游，边检满脸狐疑，叫来了领导。

旁边的队伍已经过了好几个人了，我从不远处看到小刀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我的心也揪了起来，虽然我们没做什么坏事，只是两个不喜欢走寻常路的背包客罢了，可是旅行中难以预料的事情太多了，特别是过境，之前在新加坡入境就有被抓进小黑屋的经历，在老挝陆路过境泰国被边检勒索，在埃及的西奈半岛入境被边检审查到半夜，在埃塞俄比亚陆路过境肯尼亚的艰难经历就更一言难尽了。边检和他的领导小声商量了一会儿，决定把小刀的护照全部复印一遍才给过了关。

大巴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俩刚一上车，车就开了，我们晃晃悠悠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一个姓关的导游开始吓唬游客，说水果，肉，药品之类的不准带，俄罗斯的海关很严的，要过五道关口，第三关是最重要的，所有人都要带着行李过关，其他四关是军警上车查护照和查车。

俄罗斯的海关看起来像是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极其简陋，光线昏暗，边检工作人员既没有查邀请函，也没有查保险，什么都没说就迅速地给我俩盖了章。过去之后，有两个面带笑意的美女警察坐在凳子上，前边有两只可爱的缉毒犬趴在美女脚下，我差点没管住自己的手上前去摸两下，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放松又随意的海关了。

大巴又开了起来，车窗外阴雨绵绵，雾气蒙蒙，没完没了的森林和草甸。旁边的大叔看着窗外直叹气：“多好的地啊，这么平坦，放我们东北，早就种上了，太浪费了！”

大巴一到克拉斯基诺小镇，车上的人全都下去了。长头发的男人说旅行团的人到这就下车了，戴着手串的男人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个导游，问我们坐不坐他的车去海参崴，一个人1000卢布。小刀问导游，车什么时候来，他说他也不知道，不能保证时间。我们还是决定坐之前的车前往斯拉夫扬卡，旅行团的那些人不见了，和我们一起买票的那些人也不见了，就连之前在大厅说可以和我们到斯拉夫扬卡拼车的人都不见了，可是这还没到地方呢。大巴再次启程的时候，车上就剩下了五个乘客：我，小刀，长头发的男人，戴手串的男人，还有一个陌生男人坐在前排。

大巴车好像卸下重负，开得很快，我们四个开始大声聊天，在座位上颠簸起伏。长头发的男人之前在莫斯科留学，会说俄语，他是学声乐的，他这次来海参崴是找音乐学院谈带中国小朋友来游学的事宜。戴手串的男人是朝鲜族人，他很健谈，却也很神秘，带着一个做工精美的手工小皮箱，上边有密码锁，他说这是他在英国买的，我一直很好奇这小皮箱里都装着些什么东西，他又提着它到俄国边境做什么呢？作为一个爱写小说的人，脑袋早就胡编乱造起来。他们两个对我们也很好奇，带手串的朝鲜族男人一直说我俩一定是土豪才会这样旅游，任凭我怎么解释他都不相信。接着他又开始大谈朝鲜是一个被妖魔化了的国家。前边的乘客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下了车，朝鲜族男人说他是来这边种土豆的。

到斯拉夫扬卡之后，朝鲜族男人和我们握手告别，消失在人群中，长头发音乐老师用俄语一路打听，找到了去海参崴等车的地方：beeline的手机营业厅旁边，墙上贴着时刻表，再等一个半小时就会有车去海参崴。我们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待，旁边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正费劲地把几个大列巴强行塞进行李袋，我们聊了起来，她们是跟团的，说海参崴一点也不好玩，老下雨。

我决定出去转转，周围是一些赫鲁晓夫式的住宅楼，看起来很旧，马路破破烂烂，很多水坑，汽车驶过溅起泥水，对面就是一个小公园，座椅上坐着恋爱的情侣，野狗在散步，不远处有人在喂鸽子，公园中央黑色的战争纪念碑上写着1938，1941，1945。

坐上开往海参崴的526路大巴后，我们有点兴奋，想着今天肯定能到达海参崴了，心中的恐惧和焦虑少了大半。一路上都在和音乐老师聊天，他告诉我们俄国人吃用猪肥膘制作的腊肉，还告诉我们在俄罗斯的乌兹别克斯坦人很彪悍，每当我们聊到兴起，音乐老师都示意大家压低嗓门，他说俄国人不喜欢在公共场合说话，车上确实非常安静。

到了海参崴国际客运站，已经六点多了，小刀提前查好了可以坐81路去旅馆。长发音乐老师和我们告别，他打车走了。旅行的时候，除非万不得已，我们是绝对不会打车的，打车对于我们来说，就像是打游戏作弊，难度系数太低，失去了乐趣。

公交车站在一个商场旁边，小刀找了一个大妈询问81路是不是在这儿，大妈非常热情地说了一大堆俄语，接着又来了一个大妈也很热情，也在说俄语，我们完全听不懂，最后找了一个年轻的妹子，她会一点英语，才问清楚了就在这儿等81路。

也许是赶上了晚高峰，马路上非常热闹，车来车往，有的汽车是左舵的，有的汽车是右舵，但并不妨碍它们挤在一起行驶。81路可真是难等，我踮着脚尖看着路的尽头，马路上的车辆已经挤成了一锅粥，刚一到俄国就有了这么地道的体验，和一个海参崴的普通下班族一样焦急地等车，呼吸着浓烈的尾气味儿。天色越来越暗，旁边等车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可是81路还是没有来。当我们以为压根没有这趟车，准备放弃的时候，老旧的81路缓缓开来，打开它像是舰艇一样硬核的金属大门，接纳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