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寺坝的记忆
说到寺坝,可能知道的人不多,无非是身边的几个老朋友了解。 我人生最初的记忆起始于这个地方,在这之前的记忆我都记得不是很清楚,只隐约记得在月照时供销社后门上长长的台阶,和一次看录像时演的一个特别凶特别可怕的人被关起来的情景,这两次记忆应该是在两岁或者三岁之间发生的,本来是不可能留下来的,但却一直伴着我的成长,甚至有很多次我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在梦里面梦到的情景呢,对其真实性有些怀疑,因为我在大一些时总是做梦,也常常分不清哪些是经历过的事哪些是梦境,而这两件事也总是在我的脑海萦绕不去,以至于后来模糊的画面变得越来越清晰,画面感越来越强,让我觉得就像在昨天经历一样,以至于让我很疲惫,成了心里面的两个无法解开的疙瘩。但好在后来的两次经历也证实了这两件事的确存在,才让我释怀。 我不知道是哪一年去了那个破败的供销社看了一下,那个台阶是确实存在的,并且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就这样一个疙瘩已然解开。于是,我努力的寻找另一段记忆的答案,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好像发现了在老版的哪部武侠电视剧里面发现了这个情节,满脸络腮胡子,披头散发,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被别人好像关在了一个铁笼子里面。于是两件伴随我心理和梦境里面的疑问被解开。 然而,事情远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近年来的一天我突然间又想了这件事,我又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更加理性的分析了一下,我才发现事情特别的惊悚,因为我根本不能说出我是什么时候去得月照那个破败的供销社的,我也说不出是怎么样去的,坐的什么车,和谁去的也不知道,只记得我是确认了曾经的不知道是记忆还是梦境,再想一想,似乎也想不出来第二件事到底是哪部电视剧,哪一集,哪个情节哪个人物。我开始怀疑,我去过月照的和我看过那个电视剧的经历可能也是我臆想出来的梦境。如真的是这样,那可太可怕了。 现在看来,不管那两个记忆是否为真实,我觉得它既然出现在我的脑海肯定有它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在这两个场景我都经历了一些让我害怕的东西,但我的大脑剔除了那些让我害怕的经历,只是把这两个场景保存在我的潜意识里面,时刻提醒我在这些地方要小心,但我敏感的善于发问的理性左脑却一直在寻找保存这些看似无用的经历的原因,这让大脑很烦恼,于是它和我想象丰富天马星空的艺术右脑便用一个看起来非常真实的梦境骗了我理性的左脑。 说到这里,你也许就会明白,原来是大脑是这么用心良苦,他为了让我不受伤害剔除了有害的记忆,又在左脑对这些保护提出质疑时和右脑制造看似真实的梦境,善意的欺骗理性的左脑,所以我的用心良苦的大脑一直让我的思绪保持单纯,阳光,让我一直生活在美好的梦境里面。 现在想来,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在面对自己无法解决的困难时,在面对自己无法释怀的苦楚时,往往可以在自己内心编造一个美好的假象用来迷惑自己,如果你当真了,也许很多烦恼就没有了,人也就轻松了。多好! ——是为《关于寺坝的记忆》的序 一 我88年出生在老家斩斩崖的厢房,斩斩崖的地名来自于那段特殊的历史时期,据老人讲好像是因为老房背后的那座山有一些龙脉的,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一些人给斩断了,于是叫了这么一个名字,然而我出生的那几年家中的红火完全没有因为龙脉被暂断而影响。 爷爷当时是全乡响当当的人物,不光是因为他是医院的院长,爷爷长得也是十分标致的,高大却清秀,办事雷厉风行,行动间骑着高头大马,跟着好几条高大的猛犬,背着半自动步枪,和谁聊上一阵子都觉得这个人不像是山沟里面的人,甚至我看爷爷年轻时候的照片,觉得他比国民党当年的那些将军都更加有风采。更为重要的是,爷爷的思想也很先进,很早间就用家里肥厚的山地换来了贫瘠的河坝地,更是在年轻时大兴土木修了很多房子,半个乡的能工巧匠都住在我家里,木匠,石匠,瓦匠,都是全乡讲得上名字的,干活最好的。家里的叔叔们也都上了学,要么脱产,要么也干着垄断性的经营。 过了几年比较好的光景,家境的衰落也很快的。我的一个初中老师说过,世界上的事情都像一个波浪形的函数,别害怕经历低谷,因为总会到达顶点,而最危险的便是从顶点跌入低谷。但我的寺坝的经历也许可以说明想经历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平和的心态,在翅膀沾满泥泞和雨水事能逆风飞行,在晴朗的天气展翅高飞时更要学会平稳着陆。 寺坝离老家暂暂崖有十里路的距离,步行的年代这是很短的距离,我有无数次从这条路上走过,从寺坝到暂暂崖再到五库上学,每周步行,三个小时的路程。后来上了高中,家中困顿,假期回到五库,再从五库往回走车已经很多了,但我基本不会坐车,依然坚持背着背包步行,我也不知道我在坚持什么,但我却觉得就好像这条路就像我的人生路一样,唯有慢慢步行,才能无限稳妥,我不想跑的太快。 二 91年到93年,我和妈妈待在寺坝,爸爸在三仓供销社工作。我也就是三四岁的年龄,只记得妈妈在寺坝的学校里面当代课教师,学校分给我们两件房子,一个睡觉,一个做饭,睡房里面影响比较深的就是那顶黑黄色的蚊帐,晚上关上蚊帐,用一个很大的架子夹住,打开手电,就像一座自己的城堡一样让人有安全感。也有很多没发完的书,我喜欢里面的手工作业,也喜欢看书上面的彩色的插画,现在记忆很深的就是月亮绕着地球跑,地球绕着太阳跑的那片课文,妈妈那时候已经给我教一些字,教一些课文什么的,也常常跑到一年级的教室里面去听课。从那时起有了一些简单的启蒙。 关于寺坝的学校还是有些记忆的,一个挺大的院子,四面都有房子,都是土木结构,尤其是那扇四五米高,三四米宽的木质大门刷着红漆,在色彩凋敝的八九十年代别具一格,校园里面的地面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挖来的黄胶泥特别瓷实,总体上是左边高,右边低一些,所以下过去雨后总是把水停在右边的操场,时间长了竟然还长出了藻类的植物,绿色的一片,要是夏天雨后再暴晒几天,黄泥龟裂后规则的翻卷起来,下面黄色上面绿色,轻轻拿起来很舍不得摔碎。但总是躲不过周一学生来了之后走上去咔嚓咔嚓的全部踩碎。心中也是很多遗憾的。 也记得不记得是哪一年,我和妈妈在学校的院子里面养了一头猪,开始挺小挺可爱的猪,在全校师生的照顾下越长越大,最后尽然在学校院子里掏了一个很大的坑,自己睡在蓬松的土里面,我和妈妈便给小猪用塑料纸搭了一个帐篷,他在里面反正睡的很舒服。冬天时候到了天气特别冷,我和妈妈在厨房里面的火垄旁烤火,人们在疯传有抽胆的人,既抽猪胆也抽人胆,大人们也是人心惶惶更别说是我们小孩子了,村里面的支书去乡上开会都要结伴而行,晚上大家坐在一起等支书回来,说说乡上的情况,抽胆的人什么动静,每天晚上都害怕极了。 那年过年时候,爸爸回来,我们叫了人杀了猪,过了一个有猪的年,我特别高兴,因为往年我们都没有猪,都是亲戚朋友给一些,但那时候因为和妈妈常年在一起,我对爸爸没有影像的,只知道他是我爸爸,也只记得他过年回来了,我很高兴。 其实这就是我人生最初的记忆,这是我和寺坝的第一次相遇,不算美好,却也难忘。 三 后来妈妈背着我翻过了一座高山,来到了三仓。我记得那是夏天,山上的瓢子熟的正欢,刚好有个邻居家的姐姐也去三仓,于是我们吃着瓢子唱着歌来到了三仓的乡里。那是一条及其繁华的街市,让我看的眼花缭乱,而更让我惊奇的是爸爸看的那个超级大的副食门市部,爸爸先是用美味的午餐肉铁皮罐头招待了我,后来又给我拿了炼乳让我尝鲜,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因为我在那以前见过的最厉害的食品就是饼干和三鲜伊面了。 不光是物质,精神食粮让我重新认识了爸爸,在那个在邮局定杂志的年代,我总是同学中课外书最新最多的人,爸爸能给我讲成语故事典故。脑筋急转弯,用好多今天看来都很新潮的方法的教我理解,教我背诵,教我认字,培养我快速阅读的能力,在那个电视不太普及的时代陪我听广播里面神奇的故事,给名人和广播电台写信。爸爸用今天的话来说应该是个文艺青年,尤其在古典文化和中医学文化里面有较深的研究,一度让我放弃了对妈妈的依赖转而崇拜爸爸,我小学生涯中关于语文的问题从来不相信老师,我觉得只有爸爸是对的,他更是在离开学校多年后还保持着字典不离身的状态,这对我都留下了深刻的影响。 在三仓一共待了差不多四年吧。只记得供销社的职工要下岗,听了很多名词,停薪留职,买断工龄什么的,后来爸爸选择回到离老家最近的寺坝供销社。 我们又一次回到了山沟,这次我们不住在学校了,住在了破败的供销社里面,在这里生活重新洗牌,我和寺坝再次相遇。原以为多年后的再次相逢会更加美好,但事实是,生活已经变了脸色。 爸爸的前半生不谙世事,不懂经营,在体制里面的生活尚且支撑,这时已经完全束手无策,更加严重的是心理防线的完全奔溃,让爸爸在生活面前一阕不振。于是在过了一半年坐吃山空的日子后,我们完全陷入了困境之中。日子总算过得去,但落差的确很大。 在这几年中,爸爸做过一些挣扎,先后放过录像,搞过养殖,搞过种植,上过新疆,走过上海,在寺坝苦苦挣扎着。但都起色不大,后来终于鼓起勇气去秦安进货,在五库的街上摆地摊买衣服,我知道父母有多么好面子,有多么拉不下架子, 但好在慢慢也有了一些起色,加之整个形势 的变化让人的观念转化很快,也不在乎那么多了。 后来我上了高中去了城里,妈妈上区上的教师进修学校,后来又上市上的教师进修学校,权当家里面供了几个学生,经济上很困难,爸爸的身体也很不好,发胖,心脑血管疾病严重了起来,总是犯迷糊。长期待在寺坝,09年时爸爸匆匆去了,在寺坝我从小睡觉的那间房子里面,走到门后咳嗽了一声,就软了下去再也没有醒来。见到爸爸时已经在棺材里面了,我只是在恍惚中给爸爸的坟上添了几铁锨土。 因为个子大加上胖,脚肥,爸爸只能穿解放鞋,没有那么大的号码,常常把鞋前顶破,附近的人在背地里总是说梁仲英穿的44,45的黄胶鞋,前几年风光和现在的落魄这甚至成为一时人们的笑谈。虽然爸爸已经在这样的嘲笑中看似麻木,但我想真正杀死爸爸的就是这些世俗的目光,很残忍,来不及反思来不及做出调整就已经将人杀死。 想一想我真的很无情,我就这样看着这个社会将我的爸爸残忍杀害,而我却忍气吞声没有为爸爸呐喊一句。 这是我和寺坝的第二次相遇,已然全无美好。 四 今年和李文义开车回老家,路过月照时,很想去看看那个台阶的样子,这次绝对真实,李文义可以作证,我们是开着小车去的,我们一起有孩子,有大人,而且也不像以前坐班车那样不方便。当车翻过山的时候我却突然放弃了,我害怕去看了之后和我记忆里面不一样,我害怕半生来为之魂牵梦萦的东西在事实面前被证明为假。那该有多么可怕呀。 因为希望死了,人也就死了。爸爸不就是这样死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