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读懂老人的孤独 ——读弋舟《空巢:我在这世上太孤独》
谁来读懂老人的孤独
——读弋舟《空巢:我在这世上太孤独》
文/周洋
老龄化社会是一个全球性的现象,在我国表现得尤为突出。据报道,截至2019年底,全国60岁以上老年人口为2.538亿人,约占总人口的18.1%,也就是说,我国差不多每五个人中间就有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几乎家家都可能面临老龄社会的一系列问题,而“空巢”老人的生活现状,更日益成为全社会关注的焦点。因此,近年来颇涌现出一批关注老龄社会的文学作品,其中,小说家弋舟的长篇非虚构作品《空巢:我在这世上太孤独》无疑是特别亮眼的一部。该书最初以采访文稿的形式发布于豆瓣网,引发23万多人次的阅读热潮,评价一度高达9.4分,今年5月,上海文艺出版社将这些文字结集推出,自然成为很多读者翘首以待的一部好书。
这并非弋舟第一次触碰老年人群的题材,他的早期作品《锦瑟》,发表于《收获》的短篇小说《平行》,都试图探讨“老去”对于人生的意义。而这回促使他选择关于空巢老人的非虚构创作选题,则源于2013年报纸上刊登的一则新闻,一位独守空巢的95岁老人因害怕孤独而割腕自杀,这让弋舟毅然决定要拿起手中的笔,写出当下空巢老人生命中那无法承受也难以言说的孤独感。在他看来,正是孤独,让空巢老人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气,物质力量的压迫尚能克服,潜藏于心灵深处的孤独困境却不易摆脱,尤其是风烛残年的老人,躯体的孱弱多病,还并非他们无法逾越的障碍,恰恰是精神上的落寞和无助,从年轻时就如影随形且与日俱增。诚如弋舟在书中所言:“如果说,空巢,衰老,对于我们还是未来之事,那么,孤独,此刻便潜藏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它柔韧地蛰伏着,伺机荼毒我们的灵魂。”
为了给孩子修一堂难得的生命教育课,弋舟带着自己刚满13岁的儿子踏上了漫长的采访之路。不以宣传为目的,也没有试图给出解决问题的方案,他把自己的写作目的归结为“以孤独为名,只负责聆听与记录”,就这样,怀揣一份真诚的尊重,利用一个暑假和很多个周末的时间,完成了对数十位空巢老人的采访,最终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乡间”和“城市”两个平行时空中21位空巢老人的寂寞心事。
愿意接受弋舟的访问,是老人们对眼前这位年轻人的信任。但在儒家文化长久浸润的中国社会,老年人习惯了自己的“长者”角色,他们慎言孤独、讳言孤独,对这个话题非常敏感,不愿给子女带来“拖累”,不想成为怨天尤人的社会负担,潜意识中觉得自己仍旧是“中流砥柱”,为子女为他人有操不完的心,“不服老”的心态使他们刻意展现出自己乐观、坚强、能干的一面,宁愿独自忍受莫名的孤独,也要把真实的内心世界隐匿于无形。然而,弋舟的过人之处正在于此,他不仅顺利地完成了全部访谈,而且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人在垂暮之年的孤独感,并将其用文学的形式表达出来。可以说,他是真正读懂了老人的孤独,个中原因,我以为有三。一是耐心倾听,平等相待。每一篇访问记,除了必要的背景交代外,都是受访老人以第一人称的语气在陈述自己的故事,弋舟则扮演了一个有耐心的倾听者的角色,哪怕老人们漫无边际的诉说实际已偏离采访的初衷,也从不打断,在他看来这种诉说本身就包含着孤独的意味。书中那位因病致贫的老陆就对他说:“你别嫌我话多,你来我高兴着呢,就是有个说话的人。”二是原汁原味,如话家常。关于这本书的写作,弋舟这样写道:“对于我写作能力的考验,在这次工作中只集中于一点——如何才能原封不动地采用老人的话语并且做到使其容易阅读。”通读全书不难发现弋舟成功做到了这一点,带着烟火气的语言让老人们的形象跃然纸上,比如,“浑不吝”的老何,干练的郭婶,得了抑郁症的老杜等等。不得不说,弋舟的文字就像一架摄像机,给人以如面谈的即视感。三是设身处地,理解万岁。弋舟把每一位受访老人都当作自己的长辈来尊重,“他们提供出的密集的、带着体温的生命信息,却不啻是向我这个倾听者交付了一生的秘密”,他珍惜并且敬重这样的交付,每一篇访谈完稿后,都读给老人听,请他们确认同意后再发布,为此不惜反复修改推敲。这是一种久违了的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它让我们以心相托。
读罢全书,掩卷沉思,我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来聆听他人诉说自己的心灵故事,是弋舟的访谈让我们叩开空巢老人紧锁的心门。这是老人的善良,更是我们的幸运。
原载《河南日报》2020年6月19日第13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