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式婚姻
佩瑞尔说,当出轨与夫妻感情无关时,你就得考虑“越界”的问题。他们到底要逃离什么,他们渴求的又是什么?为什么这些人为自己的出轨深感痛苦内疚,却并不后悔出轨这件事情本身?
她说,出轨的本质是越界,是打破规则,包括自己辛辛苦苦设定的规则,无论是内部的,还是外部的。但正是这种孤注一掷的感觉,让他们感觉到自由,感觉到活着。

在她的第一本书《亲密陷阱:爱、欲望与平衡艺术》中,她提到她的父母都是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幸存者,而且是他们各自家族中唯一的幸存者。在集中营的数年里,他们每一天都与死神面对面。所以,当他们终于离开人间地狱之后,他们唯一想要的,就是“复仇”。
怎么“复仇”?
他们复仇的方式,就是真正地“重生”。
她说,一个人没死是一回事,活着则是另外一回事。很多经历了大屠杀的人,只是还幸存下来没有死,但她的父母不仅幸存了下来,而且好好地活着,活得光彩照人。
这让她想到那些来到她的咨询室的人,他们坐在那里抱怨他们的性生活,你也许会觉得,跟生死比起来,这些抱怨难道不是太琐碎、太无聊了吗?但他们要的不是性。他们想要的是感觉到活着,生机勃勃地活着,有亲密的连接,有希望,对于自身有好奇,相信人生的可能性。

她认为,性,就是这种活力的重要源头之一。性不只是一种行为,而是一种语言,她感兴趣的是这种语言诗意的那一部分,也就是“情欲”。
在那本书中,她提出一个很有趣的概念叫“情欲商”(Erotic Intelligence),指的是一种在情侣之间制造距离、空间、未知,并将其中危险、神秘、陌生的感觉注入日常生活的能力。
她认为,情欲是一种超越性的体验,因为它是一种想象。普鲁斯特曾说过,爱情存在于想象之中,而不在对方身上。即便只是想象出来的亲吻,也和数小时真正的翻云覆雨拥有同样的魔力。
婚外情有时涉及性,有时并不涉及,但都跟情欲有关。它是一种被看到、被注视、被触摸、被渴望的渴望。佩瑞尔的很多来访者都向她谈到出轨给予他们的一种“被唤醒”的感觉。什么叫“被唤醒的感觉”?
那是一种被缚多年的生活突然被打开的感觉——生活已经被缩小到一条可预测的轨道上,所有事物都似乎平淡无奇,你可以一眼看到自己生命的终点。直到此刻,所有的身份标签跌落,你不再是一个妻子/丈夫,母亲/父亲,或者好员工、好市民,你只为自己活着。
佩瑞尔说,当你选择了一个伴侣,就是选择了一个故事,那个故事变成了你的生活,然后有一天,你突然意识到,为了适应那个故事,有一部分的你磨损了,或者干脆消失了。母亲后面的那个女人消失了,父亲后面的那个男人消失了,一个负责任的成年人背后的那个孩子消失了。为什么你觉得自己“活着”?因为那是曾经失去的自我的召唤。

她把这样的婚外情称为存在主义式的出轨,因为它们深深地嵌入了生命的本质。在这种境况里,出轨不是症状,也不是病态,而是一场身份认同的危机,是人格的内部重组。他们在这场婚外情中发现的最令人陶醉的“他者”,不是新伴侣,而是新的自我。“有时候,当我们寻求他人的目光时,我们背离的不是伴侣,而是我们已经成为的那个人。我们并不是在寻找另一个爱人,而是在寻找另一个版本的自己。”
半个多世纪前,弗洛姆就说过,爱不是一种感觉,而是一种能力。爱是一个动词,它不是一种永恒的激情状态,而是需要不断重复训练的日常实践。他还说,爱不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恰恰相反,爱需要纪律、集中、耐心、信仰,并克服自己的自恋。这里暗含了出轨能够给予婚姻最重要的启示——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无条件的爱情,你视之为理所当然的伴侣随时可能离开,而你最好版本的自己,真的在婚姻之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