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莫里康内往事

今天下午，一个令人无比悲伤的消息——殿堂级的传奇电影配乐大师恩尼奥·莫里康内因病辞世，享年91岁。

莫里康内，想必是每个影迷都绕不过去的名字。在配乐这个电影细分里相对小众的领域，这个名字会被人们反复和约翰·威廉姆斯、詹姆斯·霍纳、汉斯·季默等其它一连串名字一并提起，而提起他们时最惯常的话题，一定是“电影史上最好的配乐家”。

谁是电影史上最伟大/最好的配乐家？这个问题见仁见智。但在我心中，这个答案只能是莫里康内。而且在私心里，我一直都不太愿意用“好”、“出色”、或者是“伟大”这样的词来形容他的音乐，我更想称之为“神奇”。

莫里康内的神奇，在于他的电影配乐有一种独一无二的生命力和感染力，在我漫长的观影生涯里，只有他的配乐，可以脱离于一部电影而单独获得生命力并且长久驻留，也可以让一个从未看过他哪怕一部电影的人，在听过他的音乐之后仍然会被触动到灵魂深处。

关于这两点，我并未夸大，而是有过切身的经历和体会。

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能无比清晰地记得当初第一次看《荒野大镖客》时的情形。记得片头红底白字的片头字幕，以及那一个个跃动着的黑色牛仔剪影，更加难忘的，则是伴随那一声声清脆悠扬的口哨声响起的旋律，在那段欢快悠远的旋律里，能清晰地听见马鞭挥打的声音，风铃吹动的声音，一直不断的口哨声变换着不同的节奏和韵律。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在一支短短的电影片头里，感受到了一种比电影正片更有感染力的独特魅力，这支短短的片头，就像用一种最直观凝练的方式，把整部电影鲜活地呈现在了你的面前。你只需要去听，然后再加上一点想象力。

众所周知，莫里康内为莱昂内的“镖客三部曲”作的所有配乐，都被认为是电影史上的不朽经典。在《黄昏双镖客》和《黄金三镖客》里，在《荒野大镖客》那标志性的口哨声的基础之上，他开始加入小号、吉他和鼓点声，运用起更多复杂且细腻的变奏。音乐时而孤独，时而激昂，时而悠远，时而悲伤。

到今天，大概已经没有人能想象没有这些配乐的“镖客三部曲”是什么模样。至少我一直坚持认为，是莫里康内的音乐，赋予了这个三部曲以真正不朽的灵魂。我也是在后来才知道，莱昂内当时在拍这三部曲时，竟然是让莫里康内先作了配乐，然后才开始以音乐为灵感创作电影。

这些曲子，在后来十多年里，成为我的音乐播放器里固定不变的保留节目，成为我的手机铃声和闹钟提醒。每一次听到这些音乐，我会下意识地想起伊斯特伍德那张英俊又饱经沧桑的脸，想起一个孤独的牛仔在荒芜辽阔的西部策马奔腾的影像。好像那不再是属于“镖客三部曲”的配乐，而是可以被无缝植入任何一部西部片当中。

从《荒野大镖客》开始，莫里康内也就此拉开了他传奇般辉煌的创作序幕。在此后的半个多世纪里，他的作品一次又一次地成为人们赞叹不绝的经典，与他那无数动人旋律一并问世的，是一长串令人咋舌的经典片目：莱昂内的“往事三部曲”，托纳多雷的“西西里三部曲”（事实上他几乎包办了托纳多雷所有电影的配乐），《天堂之日》《教会》《1900》《铁面无私》《怪形》，以及《八恶人》。

昆汀无疑是他在当今电影界最著名的忠实拥趸和信徒，在他的《杀死比尔》《无耻混蛋》和《被解救的姜戈》里，他都使用了莫里康内过去的配乐。从昆汀对“Once Upon a Time in....”（XX往事）这个片名的情有独钟，也可以看出他对莫里康内的崇拜与敬仰。

昆汀本人也一直在用最大的诚意来邀请莫里康内为自己的电影正式担纲配乐，但直到《八恶人》，老爷子才最终同意。

讽刺的是，此前无数次提名奥斯卡最佳配乐却空手而归的莫里康内，正是凭借《八恶人》，在2016年终于获得了一座奥斯卡最佳配乐奖。虽然在此之前的2007年，他早已获得过一座奥斯卡荣誉奖（其意义大体相当于终身成就奖），而他的斐然成就，也早已无需奥斯卡来证明什么。

当然，不止昆汀，还有大量后来的电影人都热衷于使用莫里康内的那些经典音乐，被引用最多的，还是“镖客三部曲”里的配乐。无论是洋溢着西方嬉皮风格的《海盗电台》，还是透着东方玩世不恭气息的《撒娇女人最好命》，你都能发现莫里康内的影子，然后为之一惊，继而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欣慰。

在自己的电影里引用一段莫里康内，成了不少导演彪炳自己情怀的证明，而那些熟悉的旋律，也早已成为影迷间的接头暗号。

如果你问一千个影迷，你最喜欢莫里康内的哪首音乐，你很可能会得到一千个不同的答案。就好比在今天下午我的朋友圈里就有人调侃，朋友们为了怀念逝去的大师，分享出来的音乐居然第一次没有一首重样。

最后想说的是，莫里康内是来过国内演出的。一次是2009年在北京，一次是2010年在上海。当年北京那场在人民大会堂的演出，想必还有不少影迷朋友印象深刻。

遗憾的是，那年我还不在北京，原本想请假来专门看一场老爷子的演出，但是当时的单位没有放行。失落的我只能把莫里康内要来京演出的消息在当时身边不多的几个影迷朋友间传递，并且反复强调这个珍贵的机会也许“此生仅此一次”。

后来，真的有一个在北京的朋友买了那场演出的票，去体验了老爷子的现场。虽然在那之前，她表示从未看过“镖客三部曲”，也没有看过“往事三部曲”。

但她之后告诉我，那天她坐在大会堂的一个角落里，当《西部往事》里那经典的女高音响起时，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潮澎湃和激动，那场演出给她带来的震撼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我知道她没有夸张。只是，我已经再也不可能听一次莫里康内的现场演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