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去外高加索山脉 ——其二 幻象山顶
对于沿海城市长大的我来说,山间和乡村总是既陌生又迷人。
我曾在视频里看过一个格鲁吉亚人在自家的院子里处理一条比砧板还长的鱼,一半切成大块,撒上盐,用两根细长的钢丝串起来火烤;另一半倒入一个烧黑了的大瓮中——那瓮像个无底洞,加上土豆块和洋葱一起炖汤。尽管是冬天,他还是坚持在院子里摆上餐桌和餐具,铺好红白格子相间的桌布,和两个女儿在这群山环绕的自然里享用午餐。新鲜的空气伴随着鱼汤的鲜美溢出屏幕,和我如今在卡兹别克感受到的并无大异。
在格鲁吉亚用正餐,耐心必须多得要溢出来。有一次我们足足在餐桌前等了一个半小时,frank百无聊赖之下用刀叉表演起了吃空气,餐馆唯一的服务员才慢条斯理地开始上第一道菜。我们只花了十分钟就基本吃完,然后继续干坐着等下一道。于是我们知道,在格鲁吉亚,若是赶时间,就去吃全世界都美味的肯德基。

“小莫,给你拍了张照片。我觉得挺好看的,你自己觉得呢?你喜欢你自己的这个表情吗?” 当山顶的圣三一教堂终于显现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之时,frank这么问我。
你“自己”觉得呢?他老是这么问我。
我想,在诚实面对自己这点上,我们已经达成共识,并且拥有着不可动摇的默契。诚实需要勇气,甚至带点伤痛,而有时问题并不在于我们是否应该诚实面对自己,而在于我们自身是否可以准确解读真实的自己。



格鲁吉亚民族弦乐配合着浑厚的男声传入耳畔,声波努力跨越过第一个山峰,在刚要跨过第二个的时候跌落于遍地的荒烟蔓草之中不知去向。
在现实的世界里,我是个彻头彻尾的臆想混蛋。
我曾一度怀疑自己眼中的世界和他人眼中的是否一致,以至于当读到堂吉诃德把旅店当城堡,把风车当恶魔,取悦一个不存在的女人的时候,当即断定他一定也是和我一样的双鱼座,直到现实主义的心上人杜尔西內亚实在受不了我的骑士病,丢下一句 “你就跟你的幻想过一辈子去吧!”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之后还是不知悔改。

“不用现在看,” 我继续费力地爬着,想一口气冲上眼前这个陡峭的小土坡,那不是到达教堂的必经之路,却显而易见是个很好的观景点,“我相信你的拍照技术”, 我喘着大气说。
“好嘛,那你快上来吧。”

银杏叶掉落在十月的山顶,游离于登山者擦肩而过时互相问候的身影之间。可天空却像一个巨大的微湿容器,越往上走就越痛不欲生。
来自韩国的旅行者拉着我们向我们展示他刚才拍的照片,一个劲指着山头孤独的长凳大呼好看。我推断他最初以为我们是日本人,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我识别出他重复了好几个“benchi”(日语:长凳)的音节,而我只想在这山顶迈开双腿奔跑一次,不管那风车是否就是恶魔的化身,那羊群是否就是民族的敌人,那个我是否就是无畏骑士堂吉诃德的感觉。
外高加索的强烈冷空气径直吹进我脑海,斯特潘茨明达镇在我的脚下渐渐模糊,此刻我觉得自己站到了山顶的最高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