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往事2
我和明明认识了四年。一开始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没有兴趣。那时候我们几乎每天都有早课,六点四十起床,七点十分出门。我们的步调一致。她每天都睡得很晚,至少,我睡觉的时候她还在看手机。这都能六点四十起床?果不其然,我们的时间差出现了,我出门的时候她才起床。 “江枫,能帮我占个位置吗?” “第几排?” “随便,你在哪儿就在哪儿。” 我知道她不喜欢太靠前,偏偏每次都选择前三排。之后的对话就变成了: “第几排?” “不要前三。” 占位置是数学学院传统,尤其是三个班以上一起上课,坐后排根本听不清。“其实也不必听,反正还是自学。”明明说,“你不用记笔记啊,老师完全按照书上讲的。” 她说得句句在理,可是我坚持做笔记。 “抄写一遍,巩固记忆。” 其实不是。我正准备放弃记笔记,紧接着她就说了上面那句话。我不想让她觉得我赞同她的观点。 “这是什么毛病?”李晗不解。 “你想想高中同学,张三,你们俩的名次总是咬得很紧,那时候你和他也不对付。” “可是,但是,你和明明又没有咬得很紧。” “我的感觉,她是那种非常有野心的学生。” “这没有错,我也有野心。” “不一样,”我直言不讳,“你不会不择手段。” 明明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回家,我也是,和高中一样。不同在于,高中的节奏非常紧张,听课作业考试,一个星期就过去了。现在的每一天都变成了几倍长,下午四点过就没课了,有几天甚至更早。我们有时候会一起去图书馆,更多的,我们一下课就回寝室,然后无所事事到夜晚。 我和明明都没有积极参加社团和学院组织,她的理由是参加这些对以后的发展用处不大,我的理由是不喜欢社交。在我意识到“还有一个月就期末考试”之前,我们都不怎么去图书馆了,每天上完课就去吃饭,然后回寝室,玩手机,看小说。我的社交几乎为零,和我住在一起的同学我都认不全。 “期末会怎么考啊,平时作业都做不来。”我问她。 “学长说不会很难,基础题。”她好像不是很担心。 这让我更加紧张了,世界上有三种人的话不可信,其中就有“学长”。学长以过来人的身份,从容地谈论着他们经历过的惊险刺激,当时的感觉一年之后只剩下薄薄一点,再把这一点掂量一下,掐头去尾,传授给学弟学妹。 第一学期开学是秋季,天气很快变冷,冬天来了。天空一直灰蒙蒙,草坪也黯淡无光,江安河的河床裸露出来,每天的早起越发困难。我发现了一个不错的法子,戴着耳机听歌,闲暇的时光就不会那么无聊。 还有一个月,我开始上自习,早睡早起,出门时,明明还在睡觉。冬天的早上常常遇到大雾,寒冷比前段时间更甚,学校的绿化依旧荒凉,不论是树还是草坪,绿色都不像绿色,是灰色。但早起的魅力就在于,即使环境依然荒凉,我的心境也不会受到感染。而且,她不再有机会对我说:“江枫,帮我占个位置。” 我刻意找偏僻的角落,周围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在这种环境下,荒凉对我的影响最小,我能以最积极的心态去学习。如果是明明,她绝不会这么想,她知道,考一个好分数对以后的发展用处很大,但也不需要非常好,所以她不会用全部的精力去学习,不必得到“最优秀”,只要达到A。如果有捷径,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最优解。考一个好分数并不需要搞懂这门学科,只要会做题就行。 “拓扑就是这样,我完全不知道它在讲什么,最后那段时间全在刷题。” 这和我的审美相悖,为此我对她多了一层不耐烦。 “这就算不择手段?”李晗问。 “可能是我措辞不当,总之,你能感觉到吧。” “像我这样第一学期全都在浪的人,听到你们每天都在谈学习,除了后悔没有更多的想法了。——你继续讲吧。” 夏天到来时,下午第一节课的长桥热得让人难以忍受。我喜欢夏天的狂热,就像五月天的歌(“太闹腾了”,我妈说)。尤其喜欢鼓点激烈的间奏,就像来势汹汹的雷雨。夏天让血液流得更快些,人会更有精神。夏天总会提醒我: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但是夏天的快乐并不会让我对明明的态度有什么好转。她毫无感觉,依然很喜欢和我聊天。 “我也毫无感觉,要不是你说,我一直觉得你俩关系不错。” 总之,她是我在夏天唯一的烦恼,好处是我有了动力早起,不给她机会说“帮我占个位置”。假期我们的联系不多,这让我非常开心,我最头疼的事就是看到她给我发了消息。可是当一个人,总是和你说话,和你分享各种快乐,不管你的态度怎么样,你会怎么想?我渐渐觉得,她并非我一开始的印象,功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对我算得上真诚。她做事之前都会考虑,这对她未来的发展是否有利,这种做法没有任何错误,也没有损害别人的利益,我在计较什么? 让我感觉不舒服的应该是:她那么清楚、理性地规划着未来,而我还像个小孩,对这一切感到惶恐,在逃避。 我把对未来的恐惧变成了对明明的抗拒。 她说,欣赏(像我这样)有自己坚持的人和优秀的人。我觉得她谬赞了,我的坚持,其实是偏执,我的优秀,在哪里? “你不能这样想啊,不要妄自菲薄。” “我知道,这是我对自己很客观的评价。当然我也不差,只是距离优秀还远得很。” “好吧,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也思考了很久,首先,对明明,我要怎么办?我毫不怀疑我们的友情不会因为我的坦白变淡,但我也清楚我们不可能成为恋人,我也不想。不过你放心,这个问题已经基本解决了。” “那还有什么问题?”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 “我知道了,还有就是我们都会面临的问题,未来的发展。但是你想,明明现在也同样会思考这种问题,只要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就会伴随我们一生,我想要什么,我想做什么,随着年龄增长,考虑到自己身体素质的变化,你的想法会改变。明明只不过是比我们更早意识到这个问题而已。你在烦恼的,并不只是和她的关系,本质上,还是在担心你和未来的关系。” “也许吧。” “你总是在怀念过去,抓着过去的美好反复赞美,可是一个月之后,你又会开始怀念今天,遗憾当时没有更加珍惜,没有花更多的时间去做正事。” “你说到我的痛处了。” “到现在为止,你有特别后悔的事吗?” 我想了想:“没有。如果一定要有,就是当年学数分高代,考了个好看的分数,就满心欢喜地觉得ok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更加认真地泡图书馆。当时明明问我:去哪儿?我总是说:回寝室。” “你现在伤心吗?” “算是个HE吧,至少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天天给她发消息,我也不知道这段狂热会持续多久。她也说了她大学阶段最喜欢我(只不过从来没有超过友情的意思),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两情相悦,哈哈。还是会遗憾,我们没办法在一起,可是,我也不是很想在一起,并不想像男女朋友那样在一起。现在的关系,是能够摸索出来最舒服的相处模式。” “希望你这番话是发自内心,总之,我很高兴你们依然是好朋友。” “我希望,一直这样,最好是,她不要那么快有男朋友。她应该喜欢比她优秀得多,比她看得更透彻的人,那个人不会向别人倾诉,也不会脆弱,因为他内心足够强大。他做事一定是干净利落的,即使是走形式的任务(比如写毛概报告)都会做得很漂亮。” “那你的意思,她会喜欢升级版的她自己?” “我也不知道,大概总得有点儿不同吧。” “你想成为这样的人吗?” 我笑了:“谁不想呢?” “她对你的影响挺大的。” “不然我怎么会喜欢她。” “其实你刚才描述的,是你的理想型吧?”他笑。 “不是啦!我喜欢更幽默一点的,不要太正经,让人压力大。” “你知道吗,其实我觉得,你对她的喜欢也不过是短暂的一段,就像你之前真情实感地喜欢小白一样,当时也是想每天聊天,现在呢?你问问自己。” “对,那确实是翻篇儿了。现在是很好的朋友。” “你和明明也会这样吗?” “会吧。一定会的。” “到那时候你会有遗憾吗?” “现在,对小白,没有遗憾。一定要说的话,我遗憾的是,一个时代过去了。” “这么一说,我都感到遗憾了。” “还会有新的时代,会吗?”
“都在变,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