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柳
那时候柳树多,园子里到处栽着,有的是老柳,十分高大。春来柳絮纷纷似雪,还是蛮有诗意的。可能就是因为春柳多絮,很讨嫌,大多数人并不理会什么诗意不诗意,柳树在城市中渐渐被淘汰了。现在街市上很少看到柳树,社区绿化带也不见它的身影。就是江边湖边还有。临水垂柳依依,这个景致终究是个保留节目,要留下来。柳的根须强健,还有护堤的作用。 柳的不招人待见,还因为多虫。幼时上树,不大爱上柳树,因为树上有毛毛虫,吊颈鬼,洋辣子。洋辣子最毒,鲜绿的一只虫儿,身上带刺,碰一下皮肤刺痛,起疙瘩,痛止后还要痒上很久。毛毛虫也不是善茬,爬过皮肤之后一片一片起疙瘩,痒得不行。别的树当然也会有虫,少多了。可能柳叶对虫们比较适口,很好吃,所以柳树上此类致人痛痒的毒虫特别多。很多年后我才知道这些虫子其实都是蝶蛾的幼虫,它们都能化身为美丽的飞虫在空中蹁跹。柳树少了,蝴蝶也少了,因果关系如此。 不过,现在的柳树身上似乎虫子不多了。去年在嘉兴,朋友于南湖畔设宴款待,露天地,柳树下,干净得很,没有虫子。一片柳叶儿落到我盘中,瘦瘦的像条小鱼。我收起来,带回家,夹到一本书中。现在找不到了,忘了是哪本书。 插柳,是我最初的种植活动,是对我喜欢种植天性的最原初的安慰。几岁的孩子,喜欢趴在泥巴地里种东西。种无根草,带着过家家的性质。根本种不活。只有柳枝儿活了,长出嫩黄的小叶子。拔起来,看到白色须根,十分开心。然后重新插下去。插一枝活一枝,插了好多枝,看着它们长大。花匠来除草就将它们无情地薅去,一棵不剩。薅了再插,反正是个游戏。那会儿草地上柳芽儿也多,大概都是柳絮落地生发起来的,在人们眼里就是些野草。 园中柳,都是柳枝朝天。湖边江畔才有垂杨柳。有人告诉我说,你将柳枝倒插,它就长成垂柳了。我倒插过,活了,却都没有长大。无法验证这种说法的真实性。 柳树很美,前人咏柳的诗词多如牛毛。 瓷器上也爱绘柳,柳荫骏马,柳莺柳燕,老柳孤舟,我藏了好几件。 前日偶得双盌,一绘琵琶女,题一曲琵琶调自新;一绘纨扇女,题柳阴纳凉。琵琶女瓷上不多,这些年仅得这一件,很喜欢。但我更喜欢纨扇女。她也身著淡黄衫子,却用蓝彩绘了衣领,手中捏把扇子,俯身于柳荫下,默默乘凉,不知在想着什么心思。 我是个拘谨人。我知道柳荫之下坐个拿扇子的仕女有美感,有意境,却又想柳荫之下其实是不适合纳凉的。柳荫其荫稀疏,不能完全遮住阳光,柳树上又有很多虫子,若一只吊颈鬼恰好落到她的脖子里该怎么办?吊颈鬼不是毛毛虫和洋辣子,沾了皮肤不至于刺痛刺痒起疙瘩,但至少可以吓人一跳。吓我吓不倒,吓个弱女子一点问题没有。 为自己的胡思乱想笑笑。 纨扇女子,大概是最常见的绘画题材。怎样配景,绘的是谁,并不重要,就只要那个调调儿。再就是看绘家绘得好不好。 梅峰樵画得还算凑合。 梅以花鸟名世。别的题材,也都还好,玩得一下子。 倒是忽然想起一句沈园柳老不吹绵。 那年在沈园,看雨看荷看柳,记牢了这句诗。 照影惊鸿,化作这瓷上小画,日夕把玩。
